年时君曾以为自己是手握剧本的穿书幸运儿，首到亲手血洗全族证道后才惊觉——所谓穿越记忆，不过是天意为他精心编排的一场骗局。
一朝梦醒，他从巅峰坠落，重回筑基少年时。
这一世他不再信命，以执念为引炼化本命年仙，誓要反噬九天。
可当复仇之路走到尽头，他才在宿敌眼中读到熟悉光芒——“道友，你也曾梦见自己是穿越者吗？”
---血是温的。
粘稠，滚烫，顺着指缝往下淌，滴落在青玉铺就的地面上，积成一小洼、一小洼的暗红。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某种甜腻的腥气，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年时君站在宗祠大殿的中央，周围是倒伏的躯体，熟悉的，不熟悉的，曾经威严的，曾经慈蔼的，此刻都成了他脚下破碎的布景。
他手中的“渡尘”剑，剑身清亮如秋水，不沾半点污秽，只映出他此刻的面容——略显苍白的脸上溅了几点殷红，眼底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空茫的平静。
成了。
元婴境界的壁垒，在那最关键的一刻，被他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斩破。
心魔劫引动的滔天业火，被他以全族之血浇熄。
他，年时君，一个知晓“剧情”的穿越者，终于迈出了摆脱“原著”炮灰命运，登临此界顶峰的最坚实一步。
些许代价，值得。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拂过剑锋，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波动自身侧传来。
是那块供奉于祠堂最高处的命魂玉璧，族中每个子弟出生时都会留下一缕魂息于此。
此刻，玉璧正发出细微的嗡鸣，上面密密麻麻的光点正一个接一个地，急速黯淡、熄灭。
最后，只剩下代表他的那一点，孤零零地，倔强地亮着，光芒甚至因他刚刚突破的境界而更盛了几分。
年时君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像是想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却最终凝滞。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玉璧最下方，一个极其黯淡，几乎要被遗忘的角落。
那里，还有一个光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亮着。
……是谁？
念头刚起，一段被“穿越”而来的庞大记忆洪流冲刷到角落的、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早己模糊的儿时记忆，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
那是个冬夜，雪下得很大。
他被几个族中顽童推搡，失足跌进刺骨的寒潭。
是那个负责打扫祠堂的、总是沉默寡言的老仆，那个据说灵根废朽、终生无望筑基的老者，嘶哑地呼喊着，不顾一切地跳下来，用枯瘦的身躯将他顶出水面，自己却几乎冻僵。
老者把他抱回暖和的偏房，用粗布巾子一遍遍替他擦拭湿透的头发，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焦急与庆幸。
炉火噼啪，映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
“……小主子，没事了，没事了……”老人反复念叨着，声音干涩。
年时君猛地闭上了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缩紧，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
那痛楚并非来自肉体，也并非源于杀戮本身，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更冰冷的东西，正从骨髓深处，从灵魂的裂隙里，疯狂地钻出来。
“假的……”他低语，声音沙哑，“都是假的。
剧情需要……他们是阻碍我证道的障碍……必须清除……”他是在对自己说，试图用那套根深蒂固的“穿越者认知”来加固摇摇欲坠的心防。
可那老仆濒死的、带着疑惑与难以置信的目光，还有那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魂火，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他的神识之上。
“轰——！”
识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不再是记忆的片段，而是……认知的根基。
他所以为的“原著剧情”，那些他笃信不疑的、关于这个家族注定堕落、会拖累他至死的“设定”，开始扭曲、变形。
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族人复杂的眼神，父亲临终前欲言又止的悲凉，母亲偷偷塞给他保命法器时的泪光……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散乱的拼图，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轰开，再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的轨迹，重新拼接！
他不是穿越者！
从来都不是！
那所谓的现代记忆，那本所谓的“原著小说”，那一切关于“剧情”的先知先觉……全是假的！
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深入他灵魂的骗局！
是天意！
是这方天地那高高在上、漠然无情的天意，在他冲击元婴的关键时刻，将这份虚假的“穿越者记忆”植入他的神魂，引导他，操纵他，让他亲手斩断自己在此世最深的羁绊，以此作为“斩尘缘”、证大道的祭品！
他以为自己跳出了棋盘，却不过是天意掌中一枚用得最顺手、也最可笑的棋子！
“嗬……嗬……”年时君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怪响，他想笑，却挤不出声音。
眼眶干涩得发痛，流不出一滴泪。
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这双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沾满温热鲜血的手。
这双手，刚刚亲手葬送了他真正的一切。
为了一个虚假的、被强加的“未来”。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裹挟着滔天的悔恨、绝望和一种要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暴怒，冲向宗祠高耸的穹顶。
强大的元婴灵压失控地炸开，将西周的尸体、梁柱、玉璧，尽数震为齑粉！
力量，这刚刚获得的、足以傲视同辈的力量，此刻感觉如此可笑，如此轻飘，如此……肮脏！
他猛地抬头，视线似乎穿透了殿宇的阻隔，死死钉在那无垠高天之上。
那双曾经因为“预知剧情”而显得从容甚至略带优越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冰寒与疯狂。
“天……意……”两个字，从他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血沫，带着刻骨铭心的恨。
他眼前一黑，周身澎湃的灵力瞬间逆乱，丹田处刚刚凝结成型的元婴发出一声哀鸣，光华急速黯淡。
意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向下坠落，不断坠落……---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用钝器在反复凿击他的太阳穴。
年时君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略显陈旧的青色帐顶，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属于少年人的汗味，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了床边木桌上那盏尚未熄灭的、灯油将尽的青铜油灯，以及桌上摊开的、墨迹未干的《筑基详解》。
这里是……他在年家外院，筑基前的住所？
他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皮肤细腻，指节匀称，没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更没有那浸透骨髓的血腥气。
体内灵力微弱而纯粹，正在经脉中缓缓流淌，赫然是筑基初期的境界！
不是元婴，不是那场血屠之后心魔反噬、修为尽废的残躯，而是……近百年前，他还未经历那场巨变，刚刚踏上仙途不久的少年时！
他重生了。
回到了悲剧发生之前！
巨大的冲击让他怔在当场，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狂喜，有茫然，更有那即便回溯时光也无法洗刷半分、反而愈发清晰的恨意。
天意……你让我重活这一世，是想再看一场戏？
还是觉得，上一次的玩弄，还不够尽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神识内视，那枚由天意编织、植入他灵魂的“穿越记忆”光球，依旧静静悬浮在识海深处，散发着蛊惑人心的、虚假的光芒。
若是前一世，他会将此视为最大的依仗。
而现在……年时君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他全部意志、全部怨恨、全部不甘的“念”。
那不是灵力，而是一种更为本源、更为诡异的力量雏形。
是他前世坠落时，于无尽悔恨中窥见的一丝……反噬的可能。
以执念为引，炼虚假为食。
他的目光，落在那“穿越记忆”的光球上，如同猎手盯上了猎物。
“这一世，”他无声低语，那缕蕴含着滔天执念的“念力”，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却又坚定不移地，探向那虚假的光球，“我不信命，不敬天。”
“我要把你……养起来。”
“养肥，养壮……”他的眼神，在昏暗的灯火下，幽深得不见底，里面燃烧着寂灭的火焰。
“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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