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的轰鸣在溶洞中回荡，如同永不停歇的叹息。巴隆那句“废物一堆”的嘲讽，夹杂着水声，显得格外刺耳。但林轩蹲在那堆黝黑的石块前，眼中却闪烁着与这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光芒。
在“源点”的扫描和“玄黄”的感知下，这些被巴隆唾弃的黑石，呈现出一种惊人的内在秩序。极致的惰性，意味着极致的稳定。这绝非废物，而是未经雕琢的瑰宝！若能驾驭其特性，无论是用于加固防御，还是作为某种能量屏障的基材，都可能起到奇效。
但他没有立刻反驳巴隆。一个心死如灰的人，空洞的鼓励毫无意义。他需要的是展示可能性，是点燃那深埋在灰烬下的、一丝不甘的火星。
林轩站起身，目光转向巴隆身旁那柄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锤。锤头上残留的些许暗红色泽，以及手柄处被手掌无数次摩挲形成的油润包浆，无声诉说着它曾经经历过的煊赫与激情。
“好锤。”林轩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奉承，更像是一种基于事实的评价。
巴隆佝偻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更响的嗤笑，带着浓浓的自嘲：“好锤？哼……现在也就配砸砸这些啃不动的废石头！”他没有回头，但握着酒囊（不知何时又摸了出来）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艾莉丝躲在林轩身后，翠绿的眼眸在巴隆和那堆黑石之间来回移动。在她的“本源之视”中，巴隆周身那深灰色的、死寂的光晕，在与铁锤和黑石接触时，会产生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那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源自本能的共鸣。而林轩看着黑石时，他体内那玄黄之气与冰冷光点散发的是一种“解析”与“重组”的意念。这种奇特的“安静”的创造欲，让她感到一丝好奇，稍稍冲淡了对巴隆的畏惧。
林轩不再多言。他走到溶洞一侧，那里散落着一些破损的、似乎是巴隆早年尝试锻造失败的金属碎片。他捡起一块边缘扭曲、布满气孔的废铁片，入手沉重，质地粗劣。
巴隆虽然没回头，但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留意身后的动静。
林轩将铁片平放在一块略平整的岩石上。他没有像寻常铁匠那样寻找锤具，而是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微不可见的玄黄之气悄然流转。他闭上眼，“源点”光晕在意识中高速运转，瞬间构建出这块废铁片内部的微观结构图，分析着晶格排列的缺陷和应力集中点。
下一刻，他手指如疾风般点出！并非胡乱敲击，而是精准地落在“源点”计算出的几个关键节点上。指尖蕴含的玄黄之气并非蛮力冲击，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高频震荡渗透进去，如同最精密的超声波，引导着金属内部混乱的晶格结构进行微调、重组！
“叮、叮、叮……”清脆而短促的敲击声，迥异于铁锤锻打的沉重闷响，更像是在演奏一首微型的、充满韵律的金属乐章。
巴隆的背影彻底僵住了。他手中的酒囊悬在半空，忘了喝。他是行家，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绝非胡乱敲打。每一击的力度、落点、乃至后续的震颤，都蕴含着某种他无法理解、却直指材料本质的规律！这感觉……不像是在锻造，更像是在……“梳理”？
艾莉丝也睁大了眼睛。在她眼中，林轩的指尖每次落下，都带起一小片绚烂的能量光华，那废铁片内部原本浑浊黯淡的能量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平、理顺，变得有序而凝练起来！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林轩停手。他拿起那块铁片，原本扭曲的边缘变得平直，表面的气孔仿佛被某种力量弥合，整体散发出一种内敛的、近乎玉石般的光泽。虽然依旧是一块铁片，但其内在的品质，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林轩将铁片递向巴隆的方向，语气依旧平淡：“材料本身尚可，只是内部有缺。理顺了，便堪一用。”
巴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那双原本如同枯井般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林轩手中那块脱胎换骨般的铁片，瞳孔深处，仿佛有火星在死灰中勐地迸溅了一下！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颤抖的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想要去接，却又在半空中僵住。
“你……你这是什么邪门功夫？！”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被触及灵魂深处禁忌的恐惧。他从未见过如此改造金属的方式！这完全颠覆了他一生的认知！
“不是功夫，是‘理’。”林轩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深邃，“顺势而为，因材施治。万物皆有其‘理’，通其理，便可导其形。”
“理……”巴隆喃喃重复着这个字，目光再次落回铁片上，那眼神复杂至极，有狂热，有困惑，更有深不见底的痛苦。他打造了一辈子武器，追求的是火与力的征服，是千锤百炼的塑造。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用的却是一种近乎“点化”的方式，一种更接近……“道”的境界。
就在这时，艾莉丝似乎被那块变得“好看”了许多的铁片所吸引，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小步，轻声用精灵语夹杂着词汇说：“光……变干净了。不像……以前那么……难受了。”
她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巴隆心中的某些壁垒。一个精灵小丫头，都能看出这块铁片内在的变化！这种对材料本质的洞察力，是他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境界！
巴隆勐地抢过铁片，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光滑冰冷的表面，感受着那远超普通精铁的致密与韧性。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颓废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底下那份属于顶尖匠人的锐利与执着。
“小子……”他盯着林轩，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鬼地方想干什么？”
林轩知道，初步的震撼已经达成。他需要给出一个能打动巴隆的目标，而不是空洞的野心。
“我是林轩·荆棘，这片谷地名义上的领主。”他坦然承认身份，然后话锋一转，指向溶洞外，“但现在，我只想活下去，让上面城堡里那些还没死透的人，能熬过这个冬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堆黑石，“而这些石头，还有您的手艺，或许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活下去。熬过冬天。一个具体而微、不涉及宏大野心，却直指生存本能的目标。
巴隆沉默了。他看了看手中那块铁片，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林轩和眼神纯净中带着期盼的艾莉丝，最后目光落回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疤痕、至今仍在微微颤抖的手上。往昔的荣耀与罪孽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将他再次吞没。但手中这块“新生”的铁片，却又像一根救命稻草，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触感。
“……修复农具，加固门窗？”他哑声重复着林轩之前提过的请求，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哼……倒是比打造杀人的家伙事儿，干净点儿。”
他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他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那座破败的石屋，背影依旧孤寂，却似乎少了几分死气，多了一丝挣扎的力度。
林轩知道，这簇深埋的锻火余烬，已经被他吹入了一丝微弱的氧气。能否重燃，还需要更多的柴薪，以及一个恰当的时机。
而此刻，溶洞之外，荆棘谷上空铅灰色的云层中，一只羽毛漆黑、眼珠血红的乌鸦悄无声息地滑过，它的目光冷漠地扫过悬崖下的深谷，随即振翅向着黑森林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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