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雾还没散,梅花地村的狗就叫得格外凶。
钟阿山刚把猎枪擦好,就听见村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不像是村民早起下地的动静,倒带着几分疲惫的沉重。
他揣上猎刀,快步往村口走,远远就看见三个穿着灰布军装的人,正扶着彼此慢慢走来。
领头的人左臂裹着渗血的纱布,军装破了好几个洞,沾着泥和草屑,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脸又黑又瘦,唯有一双眼睛,还透着点军人的劲。
“是……是当兵的?”
村口的老阿婆攥着围裙,小声嘀咕着。
自从昨天见过日军侦察机,村民们对陌生人都多了几分警惕,几个青壮年己经悄悄抄起了锄头、扁担,挡在老人孩子身前。
钟阿山往前站了一步,沉声问:“你们是哪部分的?
来梅花地村做什么?”
领头的军人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看到钟阿山腰间的猎枪,眼神顿了顿,随即苦笑一声,声音沙哑:“兄弟,别紧张,我们是粤军六十三军的,不是坏人。
我叫林忠,是个班长,这两个是我的兵。”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布牌,上面隐约能看清“粤军六十三军”的字样,还有一个模糊的番号。
“广州沦陷后,我们部队在惠州打了一场硬仗,打散了,一路往粤西撤,想找大部队汇合,路过这里,实在走不动了,想向村民们讨点水,要点吃的。”
钟阿山接过布牌看了看,又打量着三人——他们的鞋子都磨穿了底,露出的脚趾沾着血泡,其中一个年轻士兵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站都站不稳,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他回头对村民们说:“伯公,让他们进来吧,都是保家卫国的兵,总不能让他们渴死饿死在村口。”
钟伯公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把他们带到晒谷场的草棚里,拿点粥和水给他们,再找块干净的布,给受伤的同志换药。”
村民们渐渐放下了戒备,有人回家端粥,有人找纱布。
钟阿山把林忠三人带到草棚里,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喝粥,心里忍不住问:“林班长,前线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日本人……真的那么厉害吗?”
林忠喝了一碗热粥,脸色好了些,听到这话,眼神瞬间沉了下来,拳头攥得咯咯响:“厉害?
是我们的装备太差了!
他们有飞机、有大炮,我们手里的枪,有的打两发就卡壳,子弹更是不够用。
惠州一战,我们连阵地都没守住,好多兄弟……都死在日本人的炮火下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日本人进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人孩子都不放过。
我亲眼看见,一个三岁的娃娃,被他们的刺刀挑起来……”这话像一块石头,砸在钟阿山的心上。
他想起昨天侦察机上的红太阳,想起村里的孩子,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旁边的钟阿狗也听得眼睛发红,攥着拳头说:“这些日本人,太不是东西了!
要是他们敢来梅花地村,我就用柴刀砍他们!”
林忠看着眼前的少年,又看了看眼神坚毅的钟阿山,叹了口气:“光有勇气没用啊。
日本人有枪有炮,你们手里的锄头、猎枪,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现在粤军主力还在往前线赶,敌后需要人,需要像你们这样熟悉地形的人,和我们一起打游击战,袭扰他们的补给线,保护老百姓。”
他的目光落在钟阿山身上,带着几分期盼:“兄弟,你是个有担当的人,又熟悉梅岭的地形,要是你能带头,召集村里的青壮年,加入我们的敌后抵抗队,既能保护梅花地村,也能为前线的兄弟出份力,你愿意吗?”
钟阿山愣住了。
加入抵抗队,就意味着要离开家,要和装备精良的日本人打仗,随时可能丢了性命;可要是不加入,等日本人真的打过来,村里的人,家里的母亲,恐怕都难逃厄运。
他攥紧了腰间的猎枪,心里像被两种力量拉扯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草棚外的雾渐渐散了,日头慢慢升了起来,晒谷场上的村民们还在议论着前线的战况,没人知道,钟阿山此刻心里的挣扎,正悄悄改变着梅花地村的命运。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