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盯着屏幕上那西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气。
这一次，感觉那真正意义上的、毫无羁绊的自由，终于被她紧紧地、实实在在地攥在了手心里，触手可及。
窗外，月色正明。
名为江倦的噩梦高考结束后的漫长假期，像一杯被静置的清水，初时激荡的气泡逐一破灭，渐渐沉淀，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内里却藏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细微的悬浮颗粒。
林雾努力让自己沉浸在这种彻底的、近乎放纵的放松里。
她像是要补偿过去三年被习题和考试吞没的所有时光，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
她和陈薇、张倩仿佛连体婴，逛遍了城里新开的每一个大型商场，从一楼的美妆区逛到顶层的家居馆，手指划过当季新款连衣裙光滑的布料，在明亮的镜前比试着一顶顶风格各异的草帽。
她们看了无数场电影，在黑暗的放映厅里共享一桶爆米花，为煽情处悄悄抹泪，也为搞笑桥段笑得东倒西歪。
更多的时候，她们会选择一家冷气开得最足的网红奶茶店，窝在柔软的沙发座里，点上一大堆招牌饮品和小食，一坐就是一下午。
话题永远围绕着那个充满诱惑力的未来。
“听说滨海大学的宿舍是海景房？
真的推窗就能看见海吗？”
“床单我们买一样的吧？
就那种小清新格子款！”
“社团！
必须加入社团！
动漫社怎么样？
还是摄影社？
可以到处去拍风景！”
“要不要先学化妆？
我表姐说大学里大家都化妆的。”
大多数时候，林雾是快乐而投入的。
那种卸下了背负多年的千斤重担、眼前道路骤然开阔明亮的轻快感，真实而强烈，像甜腻的糖浆包裹着她。
笑声是发自内心的，对未来的勾勒也充满了真挚的向往。
但只要话题稍歇，或者她独自一人静处时。
那个名字。
连同与之捆绑的所有晦暗不明的记忆和令人不适的预感，就会像水底被搅动的淤泥一样，悄无声息地翻腾起来，污染那片刻的清澈。
江倦。
他仿佛一个无所不在的幽灵，并不总是现身，却总在她松弛的神经上留下细微的抓痕。
就像此刻，她和朋友刚从商场出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等着买一支号称网红款的彩虹螺旋冰淇淋。
夏日的热风裹挟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无意间一抬头，目光掠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落在对面书店门口一个高瘦的、穿着黑色T恤的背影上。
心跳猝不及防地骤然漏跳一拍，呼吸也跟着一滞。
那个侧影的轮廓，那种散漫的站姿……就在她下意识想要别过脸躲闪的瞬间，对方似乎感应到什么，转过身来。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些许困惑的年轻面孔。
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却不是纯粹的放松，而是一股莫名且汹涌的烦躁。
她在怕什么？
又凭什么要担心受怕？
为什么连一个相似的背影都能让她如惊弓之鸟？
“怎么了小雾？
你的冰淇淋好了。”
陈薇递给她一个堆得高高的甜筒，浓郁的奶香和缤纷的糖粒也未能立刻驱散她眉间细微的蹙起。
“没什么，”林雾用力摇摇头，像是要甩掉那点不自在，接过冰淇淋，报复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
过度的冰凉瞬间刺激到牙髓和太阳穴，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底那点不适。
“刚才好像看到个同学，看错了。”
那尖锐的冰痛感，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一段被刻意封存的、糟糕透顶的记忆闸门。
那是初二的夏天，体育课刚结束。
她拼尽全力跑完了八百米测试，喉咙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肺部火烧火燎，整个人几乎虚脱，瘫坐在跑道边的树荫下，世界都在嗡嗡作响。
江倦不知从哪里晃悠过来，球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额头上清清爽爽，一点汗迹都没有，手里漫不经心地拎着一瓶冒着冷气的冰镇矿泉水。
那水珠滚落瓶身的景象，对她干渴至极的喉咙来说，是无与伦比的诱惑。
她当时渴极了，意识都有些模糊，看着那瓶近在咫尺的冰水，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嘶哑破碎地嘟囔了一句：“……真想……喝点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破碎得几乎不成调。
江倦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停下了晃悠的脚步。
那双总是半眯着、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转向她，眉头微微挑起，破天荒地流露出一种近乎认真的专注，甚至微微俯身，侧耳做出倾听的姿态。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身上，她甚至能看清他耳廓上细小的、柔软的金色绒毛。
然后，他脸上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非常自然地把手里那瓶诱人的冰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一刻，林雾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受宠若惊？
不，更像是难以置信，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一首误解了这个看似恶劣的男生，或许他内心深处也有那么一丝善意？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凉的瓶身，干裂的嘴唇翕动，一句微弱的“谢谢”即将脱口而出。
就在此时，他猛地收回了手！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下一秒，他利落地拧开瓶盖，在她震惊、茫然、尚未反应过来的目光注视下，手臂高高扬起，将整整一瓶透心凉的冰水，从自己头顶干脆利落地浇了下去！
“哗啦——”冰凉的水珠西处飞溅，不少都溅到了她滚烫泛红的脸颊和胳膊上，激起一阵剧烈的、带着屈辱的战栗。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在阳光下划出亮晶晶的、刺眼的弧线。
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对着彻底僵住、脸色由红转白的林露，笑得恶劣又张扬，声音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啊？
你说什么？
大声点听不清！
哦——你说浇下来真爽？”
他仿佛回味般点点头，笑容扩大，“是挺爽的，谢了。”
周围目睹了全过程的同学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夹杂着口哨和拍手声。
林雾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耻辱柱上，脸上火辣辣的，分不清是跑步后的余热，还是羞愤到极致的灼烧。
喉咙里的干渴，早己被一种难以吞咽的、冰冷苦涩的绝望感彻底淹没。
从那以后，他似乎就格外钟情于这个听力时好时坏的恶劣人设，并且总是恰好在她说话时听不清，然后极具创造性地曲解、演绎出各种让她无比难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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