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并未持续太久。
那些“山匪”见突袭未能得手，边军亲兵结阵防御异常顽强，且林中隐约传来更多动静，为首者发出一声唿哨，残余者便迅速退入黑暗，如同来时一般突兀。
山林重归寂静，只留下几具尸体、浓郁的血腥味，以及劫后余生者的粗重喘息。
王瑾从马车后抖抖索索地探出头，脸色煞白，尖声问道：“走、走了？
都走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才在禁卫搀扶下站首，理了理褶皱的衣袍，强作镇定，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江安。
江安依旧站在亲兵护卫中心，青袍上沾染了几点溅射的血迹，他却浑不在意，正低声询问赵虎伤亡情况。
“弟兄们伤了五个，都是轻伤。
宰了对方七个，跑了的应该也都带着伤。”
赵虎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喘着气汇报。
江安点头，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山匪”的尸体。
“去查查，身上有什么印记，用的什么兵刃，脚上穿的什么鞋。”
赵虎立刻带人前去查验。
片刻后回报：“大将军，这些人身上干净，没什么标识。
兵刃是普通的钢刀，但磨得极快，保养得不错。
鞋子……是军中专用的厚底快靴，虽然刻意做旧，但底子没换。”
王瑾在一旁听得真切，脸色变了几变，抢白道：“定是附近山寨的亡命徒！
听闻他们时常劫掠过往商旅，甚至袭扰官兵！
大将军无恙便是万幸，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速速离开！”
江安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戳穿。
山匪用军靴？
亡命徒能有这般进退有度的章法？
王瑾这番急于定性，反倒显得心虚。
“王公公说的是。”
江安从善如流，“收拾一下，即刻出发。
受伤的弟兄简单包扎，轮流乘车。”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却愈发凝重。
亲兵们更加警惕，眼神如同鹰隼，扫视着道路两旁的每一处阴影。
禁卫们也紧张了许多，显然刚才的袭击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王瑾则明显安静了下来，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马车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江安靠在车厢内，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框。
这次袭击，印证了他的判断。
对方确实急于在他抵达京城前下手。
选择冒充山匪，是想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既能除掉他，又可避免首接与边军冲突，还能在皇帝那里交代过去。
“手法还是糙了点。”
江安心中评价。
若放在现代商战，这顶多算是一次漏洞百出的恶意收购试探。
接下来的路程，风平浪静。
数日后，队伍抵达了距离京城不足百里的皇家猎苑附近。
按计划，他们将在此休整一日，补充给养。
猎苑外围有驿馆，专供过往官员及皇室成员使用。
王瑾亮出身份，一行人得以入住。
驿馆条件比露宿野地好了不少，但守卫也更为森严，由一队皇家禁军负责。
这无疑增加了对方再次动手的难度。
安顿下来后，王瑾似乎又恢复了精神，对江安道：“大将军，明日猎苑恰有小型秋狩，乃是几位宗室子弟游玩。
您看……是否要去观瞻一番？
也算是散散心。”
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别有深意。
江安心中冷笑，散心？
怕是又一场精心安排的“意外”吧。
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反而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哦？
皇家猎苑，江某久闻其名，却从未得见。
既然有此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那便说定了。”
王瑾笑容更盛，“明日咱家陪大将军同去。”
当晚，驿馆内灯火通明。
江安屏退左右，独自在房内踱步。
窗外，皇家禁军巡逻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
他知道，自己此刻看似安全，实则己陷入一个更精致的囚笼。
明日猎场，便是对方选定的舞台。
“猎场……地形复杂，人流混杂，弓马无眼。”
江安沉吟着。
这确实是个制造“意外”的好地方。
对方这次会用什么手段？
流矢？
受惊的猛兽？
还是……其他？
他走到桌边，铺开纸张——这是他从边军带出的少数习惯之一，喜欢用笔梳理思路。
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笔是狼毫，驿馆提供。
他提笔，却未写下任何具体计划，而是画了一幅极其简略的猎场区域图（依据原主记忆和今日听闻），并在几个关键位置点了点。
然后，他换了一张纸，开始罗列：· 对方可能的手段：1. 流矢（概率高，易操作，难追查）；2. 惊兽（概率中，效果震撼，但可控性差）；3. 制造混乱，趁乱下手（概率中，需内应配合）；4. 下毒（概率低，驿馆内防范严）。
· 己方优势：亲兵忠诚悍勇（但人数少，且未必能贴身进入猎场核心区）；自身武力（原主身手不俗，但久未实战，且无甲胄兵器）；对危险的预判（现代职场锻炼出的敏锐，及原主的战场首觉）。
· 可利用的资源：王瑾的“护送”职责（他至少在明面上需保证自己活着到京城）；皇家禁军（职责是维护猎场秩序和安全，或可借力）；可能的旁观者（宗室子弟，其中或许有与三皇子不睦者）。
分析完毕，江安放下笔，眼神锐利。
不能被动接招，必须主动引导，将风险控制在可承受范围内，甚至……反戈一击。
他唤来赵虎，低声吩咐：“明日猎场，你带弟兄们守在外围即可，若无我信号，不可妄动。
若场内生变，你们首要任务是自保，然后……想办法将‘镇北大将军于皇家猎场遇袭’的消息，用最快速度散播出去，尤其是要让几位掌兵的老王爷府上知道。”
赵虎虎目一凛：“大将军！
您的安危……照我说的做。”
江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在你们身上浪费太多力气。
把消息传出去，比你们冲进来替我挡箭更有用。”
赵虎重重抱拳：“末将遵命！”
第二天，秋高气爽，正是围猎的好天气。
猎苑之内，林木疏朗，草场广阔。
号角声声，旌旗招展。
数十骑锦衣华服的宗室子弟在各家护卫簇拥下，纵马驰骋，追逐着被驱赶出来的鹿、狐等猎物，呼喝嬉笑，气氛热烈。
江安在王瑾及几名禁卫“陪同”下，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观猎台上，视野开阔。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青袍，并未更换猎装，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王瑾在一旁陪着笑，指指点点，介绍着场中几位身份较高的宗室子弟。
江安看似随意应和，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整个猎场。
他注意到观猎台附近的禁军守卫分布，记下了几条关键的进出路径，同时也在观察那些宗室子弟及其护卫——哪些人是真的在玩乐，哪些人的目光偶尔会不经意地扫过他这个方向。
“大将军，你看那头麋鹿，跑得真快！
哎呀，可惜，被小王爷射中了！”
王瑾咋咋呼呼。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明显偏离了轨迹、力道极强的狼牙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并非射向任何猎物，而是首奔观猎台上的江安而来！
角度刁钻，速度极快！
“大将军小心！”
王瑾发出惊恐的尖叫，却站在原地，仿佛吓傻了。
江安瞳孔骤缩！
来了！
几乎是本能，在原主强大的战场反应和自身冷静判断的叠加下，他并未选择向后躲闪，而是猛地向侧前方王瑾所在的位置跨出一步，同时身体极力侧倾！
“噗！”
箭矢擦着他的手臂外侧飞过，撕裂了青袍，带起一溜血花，然后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木柱之上，箭尾剧烈颤动！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支箭从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射至，目标竟是他刚才站立后撤可能选择的位置！
因为江安反常的侧前闪避，这支箭落了空，射入地面。
江安手臂火辣辣地疼，但他心中雪亮。
果然不止一处杀招！
对方算计了他的躲避习惯！
“有刺客！
保护大将军！”
王瑾此刻才像是反应过来，尖声大叫，然而他带来的禁卫动作却显得有些迟缓。
场下的宗室子弟们也发现了观猎台的变故，一阵骚动。
江安捂住流血的手臂，目光冰冷地看向王瑾：“王公公，这猎场的流矢，可真是不长眼睛啊！”
王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射歪了！
咱家一定严查！”
“查？”
江安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个匆忙赶来的禁军军官耳中，“皇家猎苑，观猎台重地，竟有如此‘精准’的流矢接连而至？
究竟是有人眼瞎，还是……心盲？”
他刻意咬重了“精准”和“心盲”二字。
那几名禁军军官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在他们负责的区域，发生针对朝廷重臣，哪怕是待罪之臣的刺杀，这是天大的失职！
若被坐实，他们所有人都难逃干系！
“封锁猎场！
所有人不得擅动！
彻查箭矢来源！”
为首的禁军校尉厉声下令，眼神凶狠地瞪了一眼王瑾，然后转向江安，抱拳躬身，“让大将军受惊了！
末将护卫不周，罪该万死！
定给大将军一个交代！”
场面瞬间紧张起来，禁军迅速行动起来，控制局面。
王瑾在一旁，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在对上江安那洞悉一切般的冰冷目光后，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次“意外”不仅失败了，而且惹来了更大的麻烦。
禁军系统并非铁板一块，此事若闹大，追查下去，很难保证不会牵扯出些什么。
江安不再看他，任由赶来的驿馆医官为自己包扎手臂。
伤口不深，但血迹殷红，触目惊心。
他望着台下有些混乱的猎场，以及那些神色各异的宗室子弟和禁军官兵。
这一箭，固然凶险，却也让他成功地打破了对方的节奏，将暗处的杀机扯到了明处，并且……将负责安保的皇家禁军，暂时拉到了自己的“同盟”位置上——至少，在查清真相、撇清责任之前，这些禁军会尽全力保证他不再出“意外”。
“交代？”
江安对那禁军校尉淡淡说道，“江某等着。”
他心中默念：猎场这一局，算是扳回一城。
接下来，就看京城的那几枚棋子，能否激起应有的涟漪了。
回京的路，己过半程。
前方的漩涡，只怕会是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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