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刮得更凶了,俺家窗户纸 “哗啦哗啦” 响,像是有人用手指挠。
俺蒙在被子里,总觉得那穿蓝布衫的影子就贴在窗户外头,睁着眼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全是黄牛通红的眼睛,还有老坟岗上齐整整的草。
“铁柱!
醒醒!
该去看张老三了!”
俺娘拍着俺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慌。
俺一骨碌爬起来,棉袄还没穿好就问:“张老三咋了?
更重了?”
俺娘递过玉米糊糊,叹口气:“刚才听你堂嫂说,夜里胡话喊得全村都能听见,他媳妇都快哭晕了。”
俺端着糊糊往张老三家跑,路上的冻土冻得更硬了,踩上去 “咯吱” 响,像咬着啥东西。
屯子里静得吓人,平时这个点该有鸡叫狗吠了,今儿个连炊烟都少,只有黑松林那边飘来的雾,裹着股松针的冷味儿,黏在脸上凉飕飕的。
张老三家的门虚掩着,俺刚推开门,就听见里屋传来张老三的喊声:“别抱走!
那是俺娃!
蓝布衫的,别抱走!”
俺赶紧进去,看见张老三躺在床上,脸还是白的,嘴唇却泛着青,手在空中乱抓,像是要抢啥东西。
他媳妇坐在床边,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手里攥着块蓝布巾,一看见俺就哭:“铁柱,你说这可咋整?
他一晚上都这样,喊着‘娃被抱走了’,还说‘老井边有水声’。”
俺凑到床边,小声喊:“张老三,俺是赵铁柱,你醒醒!”
张老三慢慢睁开眼,眼神散着,看了俺半天,突然抓住俺的手,力气大得吓人:“铁柱,俺看见她了!
穿蓝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娃,红襁褓,绣着囍字!
她往老井那边走,还回头看俺,说‘该还了’……”红襁褓?
绣囍字?
俺心里 “咯噔” 一下,想起第二章王五爷说的 “老辈人穿蓝布衫”,还有张老三之前说的 “老井边有娃哭”,难不成这都是真的?
俺刚想再问,张老三突然松了手,头一歪,又昏过去了,嘴里还嘟囔着:“井里有水声,娃在哭……他这是咋了?”
俺问张老三媳妇。
她抹了把泪:“昨儿个王五爷撒了小米后,好点了,后半夜突然又厉害起来,像是被啥东西拽着似的。”
俺想起王五爷说的 “小米挡阴邪”,难不成是阴邪太厉害,小米不管用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那两个去追牛的社员,一个叫大柱,一个叫二强,俩人脸色都不好,身上还沾着松针。
“张老三咋样了?”
大柱问,声音有点抖。
俺指了指床上:“还没醒,胡话喊得更厉害了。
你们找着牛了?”
二强往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没找着牛,但是看着点东西,邪乎得很。”
俺赶紧拉着他俩到外屋:“啥东西?
快说!”
大柱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今早早点,俺俩又去黑松林边找牛,看见昨儿个牛撞的那棵老松树下,有串牛蹄印,可是那蹄印怪得很 —— 不往松林里走,也不往屯里走,走到树底下突然就没了,像是牛凭空飞了似的。”
“还有更邪的!”
二强接着说,“俺在树底下看见几根牛毛,还沾着点红的,像是血,旁边还有一把小米粒,黄澄澄的,跟王五爷撒的那小米一样!
俺们没敢碰,赶紧跑回来了。”
小米粒?
王五爷的小米?
俺心里更乱了,王五爷明明没去松林边,咋会有小米粒?
难不成是 “看林人” 撒的?
俺刚想再问,就听见院儿里有人喊:“赵铁柱,李队长找你!”
俺跑到队部,看见李队长正对着地图发脾气,桌上放着个空药瓶 —— 应该是给张老三借的退烧药。
“赵铁柱,你跟大柱他们去黑松林边再找找牛!”
李队长头也不抬,“活要见牛,死要见尸!
公社那边问起来,俺没法交代!”
“可是队长,那边邪乎得很,大柱他们说……” 俺刚想说蹄印的事儿,李队长就瞪了俺一眼:“邪乎啥?
都是你们瞎想!
肯定是被外乡的偷牛贼牵走了,找仔细点,别漏了啥线索!”
俺没法子,只能跟着大柱、二强往黑松林走。
越靠近松林,雾越浓,冷味儿也越重,松枝上的霜粒子掉在脖子里,凉得钻心。
走到那棵老松树下,俺看见地上真有串牛蹄印,跟大柱说的一样,走到树底下就没了,像是被啥东西抹了似的。
树底下还有几根牛毛,沾着点暗红的血,旁边散着十几粒小米,黄澄澄的,跟王五爷家的小米一模一样。
“你看这小米,” 大柱指着地上,“是不是跟王五爷撒的一样?”
俺蹲下来,捡起一粒小米,摸了摸,硬邦邦的,带着点松针的味儿。
“王五爷昨儿个没往这儿来啊,” 俺嘀咕着,“这小米咋会在这儿?”
二强突然拽了拽俺的胳膊,声音发颤:“铁柱,你看那棵松树上……” 俺抬头一看,只见老松树的树干上,有个模糊的印子,像是只手抓过的痕迹,黑色的,跟松皮颜色不一样,看着像血干了的色儿。
“咱赶紧走!”
俺心里发毛,拉着大柱、二强往回跑,跑了老远,才敢回头看,黑松林的雾裹着那棵老松树,像个黑影子站在那儿,盯着俺们。
往回走的时候,俺看见王五爷坐在田埂上,手里拿着旱烟袋,没点着,眼睛盯着老坟岗的方向。
俺赶紧跑过去:“王五爷,俺们在松林边看见牛蹄印,还有小米粒,跟您撒的一样!”
王五爷慢慢转过头,看了俺半天,才说:“那是看林人给的信儿,让咱别再找牛了。”
“信儿?”
俺没明白,“小米粒是信儿?”
王五爷点点头,手指了指黑松林:“看林人护着松林,也护着咱屯的老辈人。
牛撞了树,惊了老辈人,看林人把牛牵走,是给老辈人赔罪。
小米粒是说,他知道咱用小米挡邪,没恶意。”
“那看林人到底是谁啊?”
俺追问。
王五爷摸了摸口袋里的《屯志》,没拿出来,只是说:“等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你记着,今儿个晚上,别去老井边,尤其是亥时,听见啥声音都别出去。”
亥时?
俺心里记着,又问:“张老三咋又严重了?
您撒的小米不管用了?”
王五爷叹了口气:“他看见的太多了,那蓝布衫的女人,是想让他传信儿 —— 老井里的娃,该‘出来’了。
小米只能挡一时,挡不住该来的。”
俺还想再问,王五爷站起来往屯里走:“回去吧,别跟人说松林边的事儿,尤其是李队长。”
俺看着王五爷的背影,看见他口袋里的《屯志》露了点出来,书页里夹着根松针,绿莹莹的,不像刚摘的,倒像是放了好些日子。
俺回到家的时候,天己经擦黑了,俺娘正在烧炕,看见俺就问:“找着牛了?”
俺摇摇头,把松林边的事儿跟俺娘说了,没敢提小米粒和手印,怕她担心。
俺娘听完,赶紧把炕边的蓝布帘拉上:“往后晚上别出去了,尤其是老井那边,俺昨儿个听你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老井边也闹过‘哭婴’,后来请了萨满才好。”
奶奶?
俺从没听奶奶说过这些!
俺刚想追问,就听见堂嫂在院儿里喊:“铁柱,帮俺打桶水!
俺家水缸空了,天太黑,俺不敢去老井边。”
俺心里一紧,亥时快到了,王五爷不让去老井边!
俺刚想拒绝,俺娘就说:“去吧,早点回来,拿着你爷的手电筒。”
俺没办法,拿上手电筒,拎着水桶往老井走。
老井在屯子东头,离黑松林不远,这会儿己经没人了,只有风刮过井沿的声儿,“呜呜” 的,哭。
俺赶紧放下水桶,把井绳放下去,刚要往上提,突然听见井里传来 “哇 ——” 的一声,是婴儿的哭声!
俺吓得手一松,水桶 “哐当” 一声掉回井里,溅起的水声混着哭声,听得更清楚了。
俺赶紧拿起手电筒,往井里照,井里黑糊糊的,只能看见水面的反光,啥也没有,可那哭声还在,断断续续的,像抓着俺的耳朵。
“谁?
谁在哭?”
俺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哭声突然停了。
俺不敢再待,拔腿就往家跑,手电筒都跑掉了,也没敢回头捡。
跑过老坟岗的时候,俺看见岗上的草动了动,像是有人蹲在那儿,穿着蓝布衫,怀里抱着个东西,红通通的,像是…… 红襁褓。
俺一口气跑回家,关上门,心还在 “砰砰” 跳。
俺娘看见俺脸色发白,赶紧问:“咋了?
遇见啥了?”
俺喘着气,把老井边的哭声跟俺娘说了,俺娘吓得赶紧把灯吹灭:“别再提了!
那是老井里的‘娃魂’,你奶奶说,当年有个媳妇生了娃,没养活,扔在了井里,从那以后,井边就总闹哭声。”
扔在井里?
红襁褓?
俺想起张老三说的 “蓝布衫女人抱红襁褓娃”,难不成就是这个娃?
俺刚想再问,就听见院儿里传来 “哐当” 一声,像是有人碰倒了水桶。
俺娘赶紧捂住俺的嘴,小声说:“别出声!
听动静,像是…… 有人去老井边了。”
是谁这么晚去老井边?
是李队长?
还是…… 穿蓝布衫的女人?
俺靠在门上,听着院儿里的风响,心里首打鼓:王五爷说 “该来的挡不住”,老井里的娃魂,到底要干啥?
张老三还能好吗?
还有那丢了的黄牛,是不是真被看林人牵走了?
俺摸了摸口袋,突然想起白天在松林边捡的那粒小米,黄澄澄的,硬邦邦的,带着松针的冷味儿。
俺把小米放在手心,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小米粒上好像有个小小的印子,像是…… 松针的纹路。
俺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王五爷的《屯志》里,是不是也写着小米和松针的事儿?
那本泛黄的书里,到底藏着多少屯子的秘密?
夜里,俺又听见了哭声,不是从老井边来的,像是从俺家院儿里,轻轻的,断断续续的,裹在风里,像个娃在找啥东西。
俺蒙在被子里,攥着那粒小米,心里盼着天快点亮,可又怕天亮了,会出更吓人的事儿 —— 俺知道,老井边的哭声,只是个开始,那穿蓝布衫的女人,还有她怀里的红襁褓娃,迟早会 “出来”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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