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空调总带着点旧书的凉，把六月的暑气隔在厚重的木门之外。
林晚星抱着一摞诗词选刚走到三楼文学区，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往靠窗的位置飘——那里坐着个人，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凝神敲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透过百叶窗的光斑里，清得像幅水墨画。
是顾言琛。
她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专心找书架编号，心跳却像被指尖轻拨的琴弦，颤出细碎的响。
这几天总在图书馆撞见他，有时他在一楼咖啡厅看外文期刊，指尖划过纸页的动作轻得怕惊扰了字里行间的意思；有时他抱着几本封面印着复杂公式的书从她身边走过，发间沾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像刚从操场回来。
她从没主动打过招呼，可每次目光不经意撞在一起，他总会先弯起嘴角，眼里带着点“又见面了”的了然。
那点默契像颗悄悄发了芽的种子，在安静的空气里自顾自地长。
今天要找的《人间词话》被塞在最高层的书架，林晚星踮着脚够了两次，指尖堪堪擦过书脊，脚下的木梯却晃了晃。
她正想稳住身形，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轻松就把书抽了出来。
“找这个？”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晚星回头时，鼻尖差点撞上他的肩膀。
顾言琛手里还捏着本《数据结构》，封面上被他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大概是看走神时的随手涂鸦。
“嗯，谢谢。”
她接过书，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指腹，这次没像上次那样慌忙缩回去，只觉得那点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漫上来，让耳廓微微发烫。
书的扉页上印着“王国维著”，她下意识地摩挲着那几个字，像要把心跳按下去。
“还在忙论文？”
他扫了眼她怀里的《白石道人歌曲》，目光在封面折角处停了停——那是她的习惯，遇到喜欢的词句总会轻轻折一下，像给心事做个标记。
“卡在‘境界说’这块了。”
林晚星小声说，“你呢？
交换的材料都弄好了？”
“差不多了，”他点点头，语气轻得像怕吹散了空气里的墨香，“下个月中旬的机票。”
比她以为的早了近一个月。
林晚星捏着书脊的手指紧了紧，硬壳封面的棱角硌得指腹微疼。
她低头看着书页上“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忽然觉得“独上高楼”那句，说的倒像是此刻心里空落落的感觉。
“我那边有位置，一起坐？”
他忽然朝咖啡厅的方向偏了偏下巴，“靠窗，光线好。”
林晚星几乎是立刻就点了头，连自己都惊讶于这份不假思索。
他选的位置确实好，窗外是片香樟林，阳光透过叶隙晒下来，在桌面上投下晃动的碎金。
林晚星摊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旁边的顾言琛己经打开了电脑，指尖在键盘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嗒嗒”声规律得像座安静的钟，非但不吵，反而让人觉得安心。
她偷偷抬眼时，正看见他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像某种神秘的符咒。
他眉头微蹙，偶尔停下敲击的手，用指关节轻轻磕着下巴，睫毛垂下的弧度很软，和他敲代码时的专注截然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星揉着发酸的脖子抬头，发现顾言琛正看着她的笔记本。
上面是她写的几句批注，关于纳兰容若的“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字迹被笔尖洇出点淡淡的墨痕，像滴落在宣纸上的泪。
“你好像很偏爱纳兰容若？”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林晚星有点不好意思，“觉得他的词像浸在冷水里的月光，看着清浅，底下全是翻涌的东西。”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句，确实挺戳人的。”
他说。
林晚星惊讶地抬头：“你也读过？”
“之前帮图书馆整理旧书，翻到过一本线装的《饮水词》，”他笑了笑，指尖轻轻点在她写的批注上，“你从‘梅’和‘雪’的意象对比他的心境，这个角度比课本上的解析有意思多了。”
被他这么一说，林晚星的脸更烫了。
这些碎碎的想法，她从没跟别人说过，总觉得太私人，像藏在词牌后的心事，不便与人道。
没想到他不仅认真看了，还能懂她没说出口的意思。
她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着：“我随便写的……不是随便写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笃定。
“用心写的字和随便划的不一样，能看出来你是真的钻进那些词里了。”
那天下午没再多说什么。
林晚星对着“泪眼问花花不语”琢磨境界，顾言琛敲着她看不懂的代码，偶尔有人起身经过，带起一阵书页翻动的轻响。
阳光慢慢从桌面爬到椅背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磨得发亮的木地板上轻轻挨着，像两株悄悄靠在一起的植物。
闭馆的铃声响起时，林晚星才惊觉窗外己经暗了。
两人收拾东西往外走，夕阳把图书馆的台阶染成蜂蜜色，顾言琛忽然停下脚步：“一起去吃食堂吗？
今天有糖醋小排。”
林晚星的心跳刚要雀跃，手机却“叮”地响了。
苏晓晓发来消息：“速回！
买了火锅食材，就等你了！”
“啊……我室友叫我回去。”
她有点失落，把《人间词话》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那下次吧。”
他没在意，只是笑了笑，眼里的光比晚霞还暖，“路上小心。”
“你也是。”
看着林晚星小跑着消失在拐角的背影，顾言琛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张刚拍的照片——图书馆窗边，她低头写字的侧影被阳光镀了层金边，发梢沾着点细碎的光，像落了星子。
他点开和陆周的对话框，敲了行字：“代码和诗词，好像也能凑到一块儿。”
那边秒回一个震惊的表情包，外加一句：“你小子不对劲，是不是被中文系的魂勾走了？”
顾言琛失笑，收起手机往宿舍走。
晚风里飘着香樟的味道，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书签——早上在旧书堆里捡到的，蓝底白纹，画着颗小小的五角星，刚才趁她低头写批注时，悄悄夹进了她那本《人间词话》的第27页，正好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句旁边。
而宿舍里，林晚星对着沸腾的火锅，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苏晓晓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魂都飘到哪去了？
想顾言琛呢？”
“没、没有……”她夹起块豆腐，心里却反复想着他说的“下次”。
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她咬着筷子抬头时，窗外的星星己经亮了，一颗接一颗，像撒在深蓝色丝绒上的碎钻。
这个夏天，好像突然变得很长，又很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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