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沈家大宅却早己挂满了红绸和灯笼，屋檐下一片喜庆的红色随风轻轻晃动。
可这热闹像是装出来的——人影稀疏，脚步匆匆，没有笑声，也没有祝福。
宗祠前院铺着青石板，冷得像被井水浸透了一整夜，一群族人围在西周，眼神比石头还硬。
这里是东荒边陲的沈家，靠山而居，族中有些修行底子，在附近也算个小有势力的家族。
今天本该是上门女婿张不凡的大婚之日，按理说他该穿着喜服拜堂成亲，可现在，却被拦在了宗祠门外。
张不凡二十三岁，身形清瘦，像个挺拔却无人问津的竹子。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袖口磨得发白，腰带歪歪地系着，整个人看起来又旧又旧。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弓着，仿佛从小时候起就习惯了低头走路。
眉眼平平无奇，唯独那双眼睛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色波纹，但他总是把头压得很低，从不让别人看清。
他是沈家收养的孤儿，父母早亡。
十二岁那年一场风寒夺走了双亲，他也因此被族里说是“克父克母”的灾星。
从小到大，没人愿意靠近他，只有沈家嫡女沈楠，因为一纸婚约，与他定了名分。
但这门婚事，从来没人当真。
三名家丁模样的年轻子弟站了出来，手里拎着皮鞭，脸上带着讥笑。
为首的叫沈彪，是旁支里的出头鸟，最爱踩低捧高。
他往前一站，拖长了声音喊道：“吉时未到，先清门户！
张不凡命带煞气，进沈家十年，没立过功劳，反倒惹祸不断！
今日是他大婚，更得按族规惩戒，以正风气！”
话音刚落，鞭子就抽了下来。
“啪！”
一声脆响，狠狠落在张不凡背上。
他身子猛地一颤，却没有躲，也没有叫，只是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第二鞭、第三鞭接连落下，皮开肉绽。
他蜷缩着护住头颈，任由鞭影翻飞，嘴里却还在低声赔罪：“我知错了……我该罚。”
周围的人沉默地看着，有人低头，有人别开脸，谁也不敢说话。
在这沈家，规矩压过一切，族老不开口，谁都不会多管一句。
张不凡疼得意识模糊，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用舌尖狠狠顶住上颚，咬破了口腔内壁，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疼痛让他不至于昏过去。
他记得小时候挨打还会哭，会求饶。
可现在不会了。
他知道，在这个家里，弱者的眼泪只会换来更多的羞辱。
就在这时，高台之上，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那是沈楠，沈家唯一的嫡女，今天的新娘。
她身穿大红嫁衣，发髻高挽，珠钗垂穗，面容冷艳，眉如远山。
她站在主位边缘，离鞭打的地方不过几步之遥，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在一次鞭子落下的间隙，张不凡猛地抬头，目光首首望向她。
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沈楠的目光扫了过来，淡淡一眼，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侧过脸，避开视线，袖中的手指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平静。
只冷冷吐出几个字：“行礼如仪，莫误吉时。”
声音不大，却像冰锥扎进人心。
张不凡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他不再抬头，重新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喘着气，像是被打垮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
半炷香后，鞭子终于停了。
人群分开，一位老者拄着乌木拐杖缓缓走出。
他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刀——正是执掌沈家族法三十年的族老沈苍，一句话能定人生死。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张不凡，声音沙哑：“此子命格带煞，克亲败族，不宜留于沈家。
依旧例，沉潭或驱逐，择其一。”
几名长老立刻附和：“该赶出去。”
“留着就是祸根。”
“今日又是大婚，更不能让灾星坏了祖宗规矩。”
张不凡跪在地上，膝盖压着碎石，血从后背渗出，染湿了衣衫。
他没动，也没反驳，忽然向前膝行两步，重重磕下头去。
“咚”的一声，额头撞在青石板上。
“求族老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我不求别的，只求戴罪立功。
后山药田荒废多年，我愿独自上山采药，三个月内交出十株百年灵草，赎我之罪。”
众人一愣。
沈苍眯起眼：“你去后山？
那地方野兽横行，连猎户都不敢深入，你一个废物，活得不耐烦了？”
“我不怕死。”
张不凡低头，“只怕辜负沈家收养之恩。”
沈苍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冷笑：“好。
给你三天准备时间。
若采不来药，不必等族规处置，你自己滚出沈家大门。”
“谢族老。”
张不凡又磕了一个头，动作干脆利落。
人群散去，红绸仍在风中飘荡，可这场婚礼，早己没了半点喜气。
几个杂役将他拖到柴房，扔下一卷破席和半块干饼，便再没人理会。
夜深了。
柴房角落堆着稻草，张不凡蜷缩在那里，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冷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他牙齿打颤。
他靠着土墙，用一块破布艰难地缠住伤口，动作缓慢却稳定。
咳了几声，一口血吐在草堆上，黑乎乎的。
他闭上眼，意识渐渐模糊。
记忆却在此刻翻涌上来——一片混沌虚空，无边黑暗中，一道身影屹立天地之间，手握长剑，镇压万劫。
那是他……三千年前的自己。
张无涯，十大仙帝之一，威震诸天，镇压混沌。
可最终，被昔日盟友围杀，兵解轮回，转世为人。
那一战，他记得每一滴血的温度。
“呵……”他嘴角扯了扯，想笑，却牵动伤口，疼得皱眉。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眉心忽然一热。
极细微的一闪，仿佛有光在重瞳深处掠过。
紧接着，体内某处传来一声低语，古老、悠远，像是从时间尽头传来：“……归来。”
张不凡猛然睁眼。
瞳孔深处，淡金波纹缓缓流转，旋即隐没。
他盯着屋顶的茅草，呼吸渐渐平稳。
“这一世……”他低声呢喃，声音很轻，却像铁钉钉进地底，“我不再任人宰割。”
窗外，月光惨白，照在沈家高墙上。
风穿过庭院，吹动红绸，像在为一场虚假的喜事送终。
而柴房里的男人，己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赘婿。
他只是还没站起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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