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特兹的群山笼罩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松林，卷起地面和树梢上积存的、肮脏的雪末。
1899年的冬天，对于范德林德帮来说，格外难熬。
杨默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气味——潮湿的木头、陈旧的烟草、汗液、血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混合在一起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然后才是声音：木柴在火堆里噼啪作响，男人低沉的交谈，女人的啜泣，以及帐篷外永无止息的风啸。
他睁开眼，视线花了点时间才适应昏暗的光线。
他躺在一个简陋的帐篷角落，身下是粗糙的毛毯，硌得他生疼。
帐篷中央的火盆提供着有限的光和热，映照出几张疲惫而警惕的面孔。
他们的穿着……像是从十九世纪的西部电影里走出来的。
记忆是混沌的。
他记得自己是一名医生，来自中国，最后记忆的片段是实验室刺目的白光和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是这里。
“嘿，他醒了。”
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响起。
杨默转过头，看到一个戴着顶破礼貌、面容还算英俊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是麦卡·贝尔（Micah Bell）。
杨默心里本能地升起一丝警惕，游戏记忆告诉他，这个人需要远离。
“感觉怎么样，伙计？”
另一个更为沉稳的声音传来。
何·艾弗里（Dutch van der Linde）走了过来，他穿着考究的马甲，尽管沾染了尘土，眼神里带着疲惫，却依旧保持着一种领袖的气度。
“我们在雪地里发现了你，几乎冻僵了。
你差点就去见了上帝，或者魔鬼。”
杨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努力回忆，却只有一片空白，这不是伪装，而是穿越带来的真实紊乱。
“我……这是哪里？”
他的英语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属于这片土地的腔调，但交流无碍。
“科尔特兹，山里。”
杨默在他身边蹲下，审视着他，“我们是……旅行者。
你呢？
看你的样子，不像本地人。”
杨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算厚实，但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棉质内衣（己被换下，现在穿着帮派提供的粗糙衣物），沉默了片刻。
他不能暴露太多。
“我……不记得了。
只记得我的名字，杨默。
来自……东方。”
“失忆了？
哈，这倒省事了。”
麦卡在一旁嗤笑一声。
“麦卡！”
达奇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何沐，语气缓和了些，“杨默？
奇特的发音。
好吧，杨先生，我们救了你，但我们现在自己的处境也很艰难。
平克顿侦探在追捕我们，暴风雪困住了我们。
你需要证明你对我们的‘价值’，才能留下来，明白吗？”
杨默点了点头。
他需要时间，需要了解这个“真实”的世界。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角落里，一个壮硕如熊的男人（哈维尔·埃斯奎拉 Javier Escuella）正在轻轻擦拭他的吉他；一个看起来饱经风霜的老猎手（查尔斯·史密斯 Charles Smith）在默默检查弓箭；一位气质刚毅的女士（苏珊·格里姆肖 Susan Grimshaw）正指挥着女人们分发少量食物。
一切都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这时，帐篷帘被掀开，一股更强的寒气涌入，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带着外面的风雪。
是亚瑟·摩根（Arthur Morgan）。
他摘下帽子，拍打着身上的雪，脸色被冻得有些发青，眼神疲惫而深邃。
“亚瑟，外面情况怎么样？”
达奇问道。
“糟透了，达奇。”
亚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迈狗和比尔还没回来，马匹的状况也不好。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何沐，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杨默能感受到亚瑟身上那种沉重的负担感，那是帮派真正的脊梁。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杨默尽可能地保持低调，默默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比如添柴、照看火堆、协助苏珊女士整理物资。
他观察着每一个人，听着他们的交谈，逐渐拼凑出当前的困境——黑水镇的失败，仓皇的逃亡，物资的匮乏，以及弥漫在帮派内部若有若无的焦虑。
他的机会出现在第三天。
小杰克·马斯顿（Jack Marston），那个可爱的孩子，开始发高烧，咳嗽不止。
他的母亲艾比盖尔（Abigail）急得首掉眼泪，营地里的草药师，皮尔逊先生（Mr. Pearson）翻遍了他的库存，也只是找到了一些效果甚微的普通草药。
营地里的气氛因为孩子的病痛而更加压抑。
杨默犹豫了一下，最终走向了艾比盖尔和守在旁边的约翰·马斯顿（John Marston）。
“夫人，”他轻声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或许……我可以看看孩子。”
约翰警惕地看着他：“你？
你会看病？”
“我……不确定。”
杨默选择了谨慎的回答，“但我依稀记得一些东方的草药知识，或许能有点帮助。”
在征得苏珊女士和达奇的默许后，杨默仔细检查了小杰克。
他观察孩子的舌苔、眼睑，轻轻按压他的胸腹，聆听他的呼吸音。
专业的本能让他迅速判断出这是严重的肺炎前兆，在缺医少药的环境下足以致命。
他转向皮尔逊：“先生，您的草药里，有没有柳树皮？
或者类似于这种，树皮类的东西？”
他用手比划着。
皮尔逊皱着眉翻了翻，找出一些干燥的树皮：“这个？
以前猎人们牙疼时会嚼这个。”
杨默接过，闻了闻，又掰开一点看了看纹理。
是柳树皮，含有天然的水杨苷，是阿司匹林的前身，具有解热镇痛抗炎作用。
“是的，就是这个。
还需要一些薄荷，如果有的话，还有干净的布和热水。”
他让人将柳树皮捣碎，与薄荷一起用热水浸泡，制成汤剂。
然后，他用热水浸湿布条，耐心地为小杰克擦拭腋下、额头和胸口，进行物理降温。
他的动作沉稳、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与营地里的粗犷风格截然不同。
整个过程很慢，他没有任何夸张的动作，只是重复着擦拭、喂药、观察。
营地里的人们或坐或站，大多沉默地看着这个神秘的东方人。
杨默能感受到背后各种目光——好奇、怀疑、期待。
亚瑟靠在他的床铺旁，在本子上画着什么，偶尔抬眼看向杨默的方向，眼神复杂。
几个小时后，小杰克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额头的高热也略微减退，终于沉沉睡去，不再痛苦地呻吟。
艾比盖尔握着何沐的手，泪眼婆娑，连声道谢。
约翰也对他点了点头，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里的敌意减少了许多。
达奇走了过来，拍了拍杨默的肩膀，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罕见的笑容：“干得好，孩子！
我就知道，救你回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你是个医生？”
杨默微微欠身，依旧没有把话说满：“我只是……恰好记得一些东西，达奇先生。
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他没有炫耀，没有居功，只是平静地陈述。
这份冷静，在这种境况下，显得尤为珍贵。
当晚，他分到的食物多了一小块干肉。
他坐在火堆旁，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有限暖意。
帐篷外的风雪依旧，但他的处境，似乎有了一线微光。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这片广袤而残酷的西部荒野，不会因为他会点医术就对他仁慈。
范德林德帮的命运洪流，己经将他卷入。
他需要更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来历，更需要慢慢地、审慎地展露他能在这个世界立足的“价值”。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擦拭手枪的亚瑟·摩根，又看了看在帐篷中心、对着地图沉思的达奇。
未来的路，还很长，很艰难。
但至少，他活过了第一夜。
寒风依旧在呼啸，但杨默的内心，却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缓慢而坚定地沉静下来。
他来自东方，身怀迥异的技艺与一颗冷静的心，这片狂野的土地，将如何塑造他，而他又将如何在这既定的悲剧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一切，都将在未来的日子里，随着马蹄声和枪声，慢慢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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