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退去第三年，大地依旧弥漫着腐臭。
老刀疤踩着焦土，像秃鹫般翻动着官道旁的尸堆。
他在找钱，找货，找一点能让他活过下一个冬天的运气。
然后，他看到了光。
一缕微弱却执着的金光，从一堆格外高大的尸骸缝隙中透出，在这片灰败死寂的天地间，扎眼得如同神迹。
贪欲瞬间压倒了所有警惕。
他扑上去，疯了一样扒开发黑发脆的骨头和干涸的皮肉。
没有预想中的金块珠宝。
只有一个婴儿。
皮肤苍白得像墓穴里的蛆，静静躺在尸骨掏空的腔室里。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枚黯淡无光的铜钱。
刚才那骗人的“金光”，不过是落日余晖恰好折射在铜钱边缘的把戏。
老刀疤愣住，随即暴怒：“操！
耍老子？！”
他伸手就想把那枚破铜钱抢过来。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的刹那——那婴儿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纯黑。
没有一丝眼白。
冰冷的、非人的视线瞬间锁定了他。
婴儿咧开嘴，沾满污血的牙龈裸露着，发出一个极轻的气音：“咿……”不像啼哭，更像某种……满足的叹息。
老刀疤浑身血液瞬间冻僵！
他想逃，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吸力猛地从婴儿身上爆发出来！
“呃啊啊啊——！”
他凄厉惨叫，感觉自己的生命力、血肉精华甚至灵魂，都像破口袋里的粮食，疯狂涌向那个婴儿！
他健硕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肌肉萎缩，眼珠变得浑浊。
而那个婴儿，苍白的皮肤迅速变得红润饱满，甚至透出一层微弱的、令人心悸的暖光。
他纯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餍足的神色。
几息之间，老刀疤就变成了一具紧裹着皮肤的干尸，“噗通”一声栽倒在婴儿身边，面目扭曲，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贪婪。
婴儿慢吞吞地坐起来，看也没看旁边那具新鲜的“皮囊”。
他伸出小小的、却异常灵活的手，抓住了那枚真正的、此刻才幽幽散发出暗金色泽的铜钱。
他把铜钱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
---“小兔崽子，还听？
那都是骗小孩的东西！”
一个鬓角杂乱的中年男人一巴掌掴在瘦弱男孩的脸上，粗暴地打断了他的遐想。
陈子诺猛地回过神，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不敢怠慢，转身朝身后那群衣衫褴褛的少男少女低吼：“都跟上！
不准掉队！”
队伍缓缓前行，踏过稍显繁华的市集。
路边一位说书人皱了皱眉——这群孩子曾是他最忠实的听众。
可他无能为力。
趁人贩不注意，说书大叔迅速将一张饼塞进陈子诺怀里。
陈子诺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大叔己竖起手指抵在唇前。
子诺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用一个极轻微的动作完成了无声的致谢。
“老大，快到兴城了，明天就能到。
咱……喝点酒解解乏？”
一个矮个男人凑上前谄媚道，他脸上疤痕纵横，笑起来更显狰狞。
被称作“老大”的鬓子头沉闷地嗯了一声。
“歇了！
陈子诺，跟我来拿吃的！”
矮男人没好气地喊道，转身走向木轮车。
孩子们如蒙大赦，瘫坐一地。
陈子诺默默跟上去，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胃。
矮男人掂了掂车上的酒罐，里面只剩底儿，不满三碗，这让他更加烦躁。
在矮男人的示意下，陈子诺从车里取出一个破旧的盘子，伸手去拿篮中的食物。
当他掀开盖布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篮底零星躺着几张干硬的粗饼。
他下意识地快速清点，心猛地沉了下去——不够，远远不够。
十二张嗷嗷待哺的嘴，其中三个，包括他路上捡来的那个女孩小柯，己经虚弱得几乎站不稳。
他见过饥饿如何一点点吞噬生命。
死亡的阴影正清晰地笼罩在他们头顶。
“怎么磨磨蹭蹭的！”
鬓子头不耐烦的吼声从身后传来。
陈子诺猛地回头，声音因恐惧而发颤：“饼……饼快没了……放屁！”
鬓子头几步跨过来，一把推开他，亲自翻检。
确认之后，他脸色更加阴沉，反手就是一巴掌，掴得陈子诺嘴角破裂，“妈的！
还不是你多事！
非要捡个赔钱货上来！
多一张嘴，粮食耗得飞快！”
矮男人见状，连忙拉住老大，扭头对陈子诺低声斥道：“够了！
把你自己的那份拿走，别杵在这儿碍眼！
再啰嗦，连你的都没了！”
陈子诺抹去嘴角的血迹，默默拿起那寥寥无几的饼，走向眼巴巴望着他的孩子们。
“小柯，过来。”
陈子诺避开其他人，对一个蜷缩在角落、衣衫破旧的小女孩低声说。
那女孩努力抬起头，踉跄着跑了过来。
她是陈子诺在路上发现的，昏死在道旁，硬是求着鬓子头抱上了车。
为此，他没少挨揍。
陈子诺从怀里掏出那张藏着的饼，塞给她：“快吃了。”
“谢谢哥哥！”
小柯的眼睛亮了一瞬，饿坏了，接过饼就狼吞虎咽。
饼很快下了肚，她抬起头，却看见陈子诺干裂的嘴唇和新鲜的血迹。
“哥哥，你吃什么？”
她忽然回过神，惊慌地问。
“我吃过了……”陈子诺下意识地舔了舔裂开的嘴角。
“你骗人……你嘴上还有血……”小柯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都是我害的……别瞎想，”陈子诺轻声打断她，目光投向远处尘土飞扬的道路尽头，“这样的日子……明天就会结束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保证。”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