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是凉的,凉得像昆仑山上万年不化的雪。
敖锦悬浮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深蓝里,发丝如墨色海藻般铺展,拂过指尖时带着咸涩的触感.她试着抬手,却发现西肢像被无形的水纹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处那具山峦般的骸骨-那是一具青龙的骸骨,鳞甲虽己化作玉色晶石、蜿蜒的身躯却保持着盘旋的姿态,仿佛要将中央那根通天神柱死死锁住。
“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水中荡开涟漪,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记不清父亲的名字了,梦里的记忆总是这样,重要的部分像被海水泡过的纸,晕成一片模糊。
只记得他的手掌很宽,握她的手时总怕用力过猛,记得他龙角上刻着独一无二的星图,那是龙族用来辨认来亲族的印记。
青龙骸骨的断角处,正缓缓渗出金红色的血液,那些血液并未溶于海水,反而在空中凝结成一行行古老的文字。
敖锦从得这种文字,是龙族用来记载秘史的甲 文,父亲曾握着她的手,在龟甲上一笔一划教她写过。
"不朽的龙裔.....你终于来了."声音像是从骸骨深处传来,带着龙骨摩擦般的沙哑。
敖锦挣扎着想要靠近,那声音却突然变得急切:“龙族的‘不朽’不在血脉,而在……”语音戛然而止。
毫无征兆地,敖锦额间的逆鳞突然灼痛起来,像是有团火在皮肉下炸开。
她低头,看见那片银色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缝隙中涌出的不是龙血而是炽热的朱雀火--那是属于母亲一族的力量,是亲曾告诫她“需一生远离”的存在。
“不....”她想嘶吼,喉咙却被海水灌满。
海底深渊在此时猛然睁开一只巨眼,瞳仁是纯粹的混沌,看不到边界也看不到底.西象星宿的虚影从空中坠落,像摔碎的琉璃盏,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灵光在海水中迅速湮灭。
敖锦感到自己在急速下坠,朝着那只混沌巨眼坠去,耳边是无数龙族的悲鸣、混杂着鳞片碎裂的脆响。
最后一眼,她瞥见青龙骸骨的脊背上,刻满了《连山易》卦象。
其中乾卦的"天行健”三字,正被一股浓稠的黑潮缓缓吞噬,那黑潮里翻涌着无数张人脸,有她认识的族中长辈,有母亲朱璎模糊的轮廓、还有…她自己。
“唔....”朱瑶猛地火榻上坐起,额间的冷汗浸湿了鬓发。
窗外的光透过窗棂、地面映照着灰错的阴影,像极了梦中那具青龙骸骨的轮廓。
她招手扶向耳后,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三年前从赤水火山醒来时就有的。
此刻,它正烫得惊人,仿佛还残留着梦中朱雀火的余温。
"又是这个梦"她低声呢喃,指尖在疤痕上轻轻摩挲。
这三年来,类似的梦总会在月圆出现,梦里她叫“敖锦”,是东海龙族的女儿,可醒来后,她是洛阳城南一个寄住的孤女,朱瑶。
关于敖锦的记忆,像被海水绝过的纸卷,只剩下模糊的边角一父亲宽厚的手掌,母亲裙裾上跳跃的朱雀纹,还有....一片无边天际的,正在燃烧的海水.人们管那片海叫"烬海",说是上古龙族覆灭时,龙血与朱火融所化,海水永远滚烫,焚尽一切生灵。
朱瑶紧裹身上的绯红斗篷,走到檐下。
雪片落在斗篷上。
触到布料的瞬间便化作灰烬。
这是她从赤水火山回来后就有的异状，凡是靠近她的可燃物,都会无故自燃。
洛阳城里的老人说,这是被“烬海”余火附身的征兆，劝她早离开,免得引火烧城。
可朱瑶知道，这来自她自己,来自那个被遗忘的“敖锦”身体里。
巷口传来三声清脆的醒木响,打破了雪夜的寂静。
紧接着，是说书人苍凉的吟涌声,混着风雪飘进巷里。
“话说高天之上生瑞象,天之西灵佑西方——青龙衔珠镇东海,白虎裂石守西荒，朱雀衔火照南溟,玄武驮碑走北邙……”朱瑶的脚步顿住了。
这故事她听过无数次,可今晚听来,却觉得每个字都像针,扎在她耳后那道疤痕上.她循声望去,长街尽头的“浮生茶馆”还亮着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温暖。
檐角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当摇晃,那是一串透迹斑斑的铜铃,据说是茶馆老板陆九溟买从东海打捞上来的古物,铃上刻着糊模的龙族纹路被他挂在檐下镇邪。
朱瑶望着那串铃,忽觉眼晕——其中最不起眼的那只青铜铃,铃身上的纹路竟与她梦中父亲龙角上的星图,有着惊人的相似。
就在这时,铜铃最下的那只突然晃动了一下,铃口朝下、一滴晶莹的水珠缓缓凝结，悬在半空,许久未坠。
那不是雪水。
朱瑶看得清楚,水珠里映着一片缩小的海,海里有盘旋的青龙骸骨,断角处,正渗出金红色的血。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耳后疤痕的灼痛再次袭来,这一次,竟隐隐透出龙吟般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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