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凄厉，风刀般卷过黯淡的灵烛，映照着不夜城萧府空荡的长廊。
湿冷掠过十六岁的萧九歌额前，她的手指缓缓收紧，死死攥紧裳下的一线缎带，指节泛白，却未曾颤动。
偏殿里跪了一地族人，烛火下满是阴影的叠影。
中堂上，族老的拂尘缓缓扫地，一下一下，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九歌，你可知罪？”
三叔萧嘉荣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宛如一柄寒刃。
九歌没抬头，只听身旁二婶冷笑：“嫡女却暗通外敌，意图盗取家学秘籍，今日若不以族规重惩，何以令族内众心服！”
此言一出，人群里窃窃私语，她敏锐地察觉到嫉恨与幸灾乐祸，那些哥哥姐姐乃至平日跟她笑脸相向的庶出兄弟，纷纷将目光移开，唯恐沾染无妄之灾。
心口钝痛。
她咬住下唇，问心无愧，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嫁祸。
父亲废黜，幼弟失踪。
今日，她成了祭旗羔羊。
大伯的权贵面容冷意森然，家主之位己然稳坐。
他的手心里，握着她渴望拥有的一切。
“若无铁证，如何断我之罪？”
声音清冷，带着些少年轻却决绝的孤傲。
族老不曾回应，侍女早己递上布满血渍的衣帛，竟印着萧府秘印。
萧九歌望向布帛，那不是她的，但现在谁会替她分辩？
一记耳光掠来，二婶恶狠狠甩开：“狡辩之女，留不得！”
痛意袭来，左侧脸颊燃烧，但九歌只微微冷笑。
权谋翻云覆雨，意志在嘈杂与背叛中被锤炼。
“无须再虚饰。”
九歌声音更静：“你们只是要一个替罪羊罢了。
萧家荣，你研发的火蚀秘药并非偶得。
三叔，若无你的手笔，外敌怎知我萧府禁制阵图？”
此言落下，堂上瞬间安静，一时间气氛如利刃将破。
萧家荣冷哼一声，猛地起身：“放肆！
来人，将她押去宗法堂，流放绝境荒原，永不归族！”
霎时，府兵汹涌而来。
萧九歌扫过人群，瞥见远处厅外，一个渺小的身影缩在柱后，正死死望着她——玉瑶，眸中愤怒夹着担忧。
她微不可察地勾唇，朝玉瑶轻摇头，这是她自己的劫难，不需牵连故人。
二堂外大雨如瀑，脚下青石己凝一层湿滑。
押解途中禄吏冷语相加，然而九歌神情如坚玉，不屑一顾。
雨声打在她的发顶，天地间只剩下寒意。
她记得父亲叮嘱过，家族可弃，志不可丢。
她必须活下去，用自己的方式重返这间她被赶逐出的小屋——不是为名，而是为真正的自我。
“走快点！
还敢回头看？”
一名侍从喝斥，手中长鞭作势。
“若有来日，我必归来亲手拿回属于我的。”
九歌平静的声音落下，如晨曦前短暂的雷鸣。
……流放的旨意下，她被驱赶至连夜启程。
夜色如墨，惟有几盏昏黄灯火相送。
玉瑶踉跄追出，终于在拱桥下截住了九歌。
“九歌！”
玉瑶气喘吁吁，将短刀藏于长衣袖口，目光如炬，手心被雨水和泪水打湿，“你真甘心认罪？
要不要我——玉瑶，别冲动。”
九歌摇头，语气温柔却坚决，“你父兄的安危，我不会连累。
我若还想有明天，只能从绝境活下来。”
玉瑶咬牙，忽然抬头，强忍泪意：“我偷了点干粮、符石放在你靴子里，你自己当心。
以后你若还活着……别忘了回来找我们。”
九歌沉默片刻，伸手轻柔擦去玉瑶脸上的雨痕。
“你也是我的炼心之石。”
她低低道，“替我看顾好爹娘与弟弟。
苍穹广阔，我们还会再聚。”
夜色寒凉，但这短暂的离别，仿佛烙印下无形誓约。
马车粗暴将她推进囚笼，铁索骤响。
窗外世界呼啸掠过，天地混沌，城门高悬，宣告旧日一切终结。
押送的家卫冷面公事，途中不乏恶意辱言。
但九歌始终没有屈服于黑暗——她用所有力气观记路途，心中暗记每一道出关关卡。
外面未知的荒原己在等待，或许有更危险的敌人，但她属于这场风雨，甘愿破茧。
天边昏黄，东方露出一缕鱼肚白。
马车驶上泥泞小道，离开家族最后一道边界时，她缓缓深吸一口气，仰望苍穹。
破碎的不只是亲情与旧梦，更是过去那个柔弱无力的自己。
绝境荒原近在眼前，无数流亡者的白骨残骸提醒着她前路险恶，误入半步即是死地。
然而，真正的希望也只藏在无路可退的崖边。
不再回首。
九歌稳稳站起，琥珀色眸子里倒映着新生的微光。
她没有羁绊，没有退路，却第一次找到了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方向。
一声清脆的锁链撞击，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她放下衣襟上的符络，把玉瑶留下的干粮紧紧贴在心口。
家族能毁掉她的名字，不能折断她的志气。
天边渐亮，冷雨初歇。
她迈步走向荒原深处，在未知的黑夜和危机中点燃了内心不灭的火。
前路未卜，但萧九歌己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人生苦境，唯有迎风破浪，九歌知晓，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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