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市法医中心的空气凝滞如冰。
无影灯惨白的光打在不锈钢解剖台上，勾勒出覆盖着白布的轮廓，冰冷，僵硬。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却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从白布下渗出来的，独属于死亡的甜腻。
苏晴站在台边，戴着双层乳胶手套，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轻轻揭开了白布。
下面是张苍老到失去所有水分的脸，皱纹深刻得像是用刀斧劈砍出来的。
男性，七十六岁，独居，档案上写着：李德昌。
初步现场勘查结论——意外跌倒，颅脑损伤。
这是三个月来的第十个。
第十个无儿无女、孑然一身的老人，第十个看似合情合理的“意外”现场，第十份指向同一个遗产受益方的公证遗嘱。
安心慈善基金会。
名字倒是起得十足“安心”。
苏晴的目光掠过老人花白的头发，塌陷的眼窝，最后落在脖颈一侧一个极其隐蔽、几乎被深层皱纹完美掩盖的细微针孔上。
前九个，不同的“意外”方式，不同的死亡地点，但脖颈或手臂内侧，总会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点状痕迹，像死神不经意间留下的标点符号。
首觉像冰冷的蛇，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盘踞在她的后颈。
这不是意外。
至少，不全是。
她拿起解剖刀，刀锋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芒。
刀刃精准地划开皮肤、肌肉，打开胸腔。
脏器暴露出来，带着一种病理标本式的颜色。
她熟练地检查心脏、肺部……一切似乎都与“跌倒致颅脑损伤”的结论相符。
但那个针孔，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常规毒物筛查？
早就做过了，一无所获。
对方很谨慎，用的绝不是常规毒理学手册上罗列的那些玩意儿。
她停下手，走到角落的证据柜，输入密码，取出一个密封的低温盒。
里面是几支装有微量血液和组织样本的试管，来自前面九位“意外”身亡的老人。
这是她瞒着所有人，偷偷留下的“私货”。
违规，严重违规，足以让她身上这身白大褂彻底脱掉。
她将李德昌的血液样本也分装了一部分，小心地放入盒中。
合上盖子时，金属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需要更精密的仪器，更非常规的检测思路。
大学时的导师，如今是微量物证和毒物分析领域的泰斗，他的私人实验室，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撕开这迷雾的一线机会。
三天后，导师的电话来了，声音隔着听线都透着一股凝重：“小苏，你送来的样本……尤其是最新这份，里面有种东西。”
导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一种结构很奇特的生物碱，人工修饰过的痕迹很明显，能干扰心肌电信号，诱发致命性的心律失常。
剂量控制得极其精准，死后代谢分解很快，常规检测根本抓不到尾巴。”
苏晴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也就是说，死者很可能是在毒素引发心脏问题后，才‘被’跌倒的？”
“可以这么推测。
这种毒素……我印象里，只在一些高度机密的科研档案里见过模糊的描述，来源非常敏感。”
导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小苏，你到底在查什么？
这水可能深得超乎想象。”
“我知道。”
苏晴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答，“谢谢您，老师。
样本……请帮我彻底销毁所有记录。”
挂掉电话，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猜测被证实了，十条人命，不是意外，是精心策划的谋杀。
那个“安心慈善基金会”，就是吸附在这些孤寡老人最后价值上的水蛭，用这种隐秘而恶毒的方式，贪婪地吮吸着他们的遗产。
愤怒和一种接近冰冷的战栗同时席卷了她。
她转身走向档案室，她需要更多关于这个基金会的资料，它的架构，它的资金流向，任何能抓住的蛛丝马迹。
档案室的灯年久失修，忽明忽灭。
她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旧资料里翻找了近一个小时，灰尘呛得她首咳嗽。
终于，在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她踢到了一个硬纸盒。
打开，里面是一些多年前未彻底归档的泛黄文件。
其中一份，是关于一起旧案嫌疑人的社会关系补充调查，嫌疑人名叫赵伟，罪名是诈骗。
文件的最后一页，附了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复印件，是赵伟与一个年轻人的合影。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蓝黑墨水写着一行小字：赵伟与徒弟周鹏，摄于安平财务咨询公司开业日。
苏晴的目光凝固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
尽管像素粗糙，年代久远，但那眉眼，那轮廓……她猛地冲回自己的办公室，打开内部系统，调取了“安心慈善基金会”法定代表人的公开信息。
屏幕上弹出一张标准证件照——周鹏，西装革履，笑容得体，一副成功商界人士的模样。
照片上的脸，与泛黄旧照里那个站在诈骗犯身旁、笑容青涩的年轻人，缓缓重合。
一条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从过去延伸到了现在，冰冷，清晰，带着铁锈和血腥的气味。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工作电话，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只有一行仿佛淬着冰碴的文字，突兀地躺在屏幕中央：”下一个‘意外’是你，除非你能证明——死神也怕报税单。
“苏晴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凉透了。
办公室的窗户玻璃，映出她瞬间失血的脸，和窗外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色。
那夜色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无声地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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