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林默己经蹲在后山祠堂的门槛上，手里攥着半截青竹。
竹片削得极薄，在他指间灵活转动，带着露水的凉意。
祠堂里弥漫着陈年木料的霉味，混着他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气息，构成了这片废弃角落独有的味道。
“呼……吸……”他刻意放缓呼吸，吸气时如抽丝，呼气时若游丝，胸腔起伏微不可察。
这是三年前在祠堂角落找到的那本泛黄小册子上的法子，名叫《磐石呼吸法》。
册子上说这是无上妙法，可林默练了三年，除了感觉憋气时间比别人长点，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
青木门的外门弟子们早把他当成了笑话。
“哟，林木头又在刻你的小玩意儿呢？”
尖锐的嗓音划破晨雾，赵虎带着两个跟班晃了过来。
这家伙是外门弟子里的刺头，最乐意拿林默开涮——谁让整个青木门，就只有林默是个连引气都做不到的“废柴”。
林默没抬头，手里的刻刀依旧在竹片上游走。
他在雕一只竹雀，翅膀的羽毛要刻出层叠的质感，得极有耐心。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赵虎一脚踹在祠堂的木门上，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哀鸣，簌簌落下几片灰尘。
林默的呼吸节奏被打断，指尖微颤，竹雀的左翼留下一道歪痕。
他终于抬起头，眉眼很淡，像水墨画里没晕开的墨线。
“赵师兄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这废物在干吗？”
赵虎几步走到近前，瞥见地上散落的木雕——有歪歪扭扭的小人，有缺腿的兔子，还有几个看不出形状的木块。
他嗤笑一声，“整天刻这些破烂玩意儿，能让你引气成功还是咋地？”
旁边的跟班附和着哄笑：“就是，浪费青木门的米粮，不如早点滚蛋回家种地。”
林默默默把那只废了的竹雀扔进旁边的竹筐，从怀里掏出块新的青竹。
他确实是青木门的异类，十岁被测出灵根尚可收入门中，却因经脉堵塞，三年来卡在引气境门外寸步难行。
掌门念他孤苦，没把他逐出去，只让他来守这废弃祠堂，也算给口饭吃。
雕刻是他唯一的寄托。
“听说了吗？”
赵虎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炫耀的语气，“张长老要从杂役里挑个记名弟子，我爹托了关系，这事十有八九成了。”
引气境弟子能成为长老的记名弟子，意味着能得到更多资源，前途不可同日而语。
赵虎说这话时，眼睛瞟着林默，满是优越感。
林默的刻刀顿了顿。
他也听说了这事，只是这事跟他没关系——一个连引气都做不到的人，哪配做长老弟子。
“让开。”
他低声道，想换个光线好点的地方。
“不让又怎样？”
赵虎故意往前凑了凑，脚边正好碰到一个巴掌大的木人。
那是林默昨天刻的，用的是祠堂后院那棵老柏木，刻的是个盘膝打坐的小和尚，眉眼憨态可掬。
赵虎一脚把木人踢飞，“啪”地撞在墙上，脑袋摔掉了。
林默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是他试着重现《磐石呼吸法》打坐姿势的作品，刻了整整一天。
“你……”他攥紧刻刀，指节泛白。
“你什么你？”
赵虎狞笑一声，“一个破木头而己，老子赔你十个！”
他说着就要去抢林默手里的青竹和刻刀，“给我看看你又在刻什么破烂——”手还没碰到竹片，赵虎忽然感觉手心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林默手里的刻刀己经划到他手腕前，刀刃离皮肤只有半寸，寒气森森。
林默的眼神很平静，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执拗，像祠堂里那些立了几十年的石像。
“滚开。”
这两个字很轻，却让赵虎莫名一怵。
他色厉内荏地骂道：“反了你了！
一个废物敢拿刀对着我？”
嘴上叫嚣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清香随着风飘过来。
不是花香，也不是药香，像是清晨的露珠混着草木的清气，格外沁人心脾。
赵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
这口气入体，丹田处竟隐隐有些发热——这是引气境修士炼化灵气时才有的感觉！
他惊疑不定地西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个摔掉脑袋的木人身上。
香气好像是从那木人身上飘出来的？
“这……这破木头怎么回事？”
赵虎弯腰捡起木人的身体，凑到鼻子前猛嗅。
更奇特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香气入体，他脑海里竟浮现出刚才林默攥刀的姿势——手腕微沉，肘尖含劲，明明只是个简单的格挡动作，此刻在他看来却蕴含着某种韵律，仿佛能化解一切来势汹汹的攻击。
“这是……基础拳法的变招？”
赵虎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抬手模仿。
旁边的两个跟班面面相觑：“虎哥，你咋了？”
林默也愣住了。
他刻的东西偶尔会有些奇怪的反应。
比如上个月刻的石龟，雨后背上总会凝结出露珠；再比如刻坏的木雕埋在土里，周围的杂草长得格外快。
但像今天这样，能让赵虎产生感应，还是头一次。
难道……那些奇怪的反应不是巧合？
不等他细想，赵虎己经从那种玄妙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他看看手里的木人身体，又看看林默，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惊疑，有贪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木头……你是用什么刻的？”
林默没回答，默默收起刻刀和青竹，转身走进祠堂，反手关上了门。
门板“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叫嚣和疑惑。
祠堂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香案上那几尊缺胳膊少腿的石像，沉默地立在阴影里。
林默走到香案前，看着地上摔碎的木人脑袋，蹲下身一片片捡起来。
碎片很小，他捡得很仔细，指尖拂过木屑时，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清香。
他忽然想起《磐石呼吸法》里的一句话：“气者，天地之息；形者，万物之骨。
形气相融，是为……”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了。
林默拿起一片木屑，放在鼻尖轻嗅。
那股清香还在，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渗入体内。
这一次，他刻意按照《磐石呼吸法》的节奏吐纳。
吸气如磐石沉水，呼气似老松吐雾。
一呼一吸间，那股清香仿佛活了过来，顺着他的经脉缓缓游走。
所过之处，原本堵塞的经脉传来细微的刺痛，却又带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
三年了。
整整三年，他第一次在修炼《磐石呼吸法》时，感受到除了憋气之外的变化。
林默抬起头，看向祠堂深处。
那里立着一尊最大的石像，据说是青木门开派祖师的雕像，己经风化得看不清面目。
石像底座上刻着一行模糊的字：“以形载道，以雕证心。”
以前他看不懂，此刻却忽然觉得，这八个字好像活了过来，在他脑海里轻轻回响。
门外，赵虎的叫骂声还在继续，但林默己经听不太清了。
他重新拿起刻刀和青竹，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
这一次，他要刻的不再是简单的竹雀。
他想试试，能不能把刚才那股在经脉里游走的清香，刻进木头里去。
刻刀落下，在青竹上留下第一道浅浅的刻痕，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属于林默的故事，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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