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微指尖拂过冰凉的石壁，墓道里混杂着千年尘土与防腐草药的特殊气味钻入鼻腔。
这是昭明太子萧景玄的衣冠冢，也是她毕业论文最终选题的实地考察点。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曳，定格在主墓室墙壁的一幅壁画上。
壁画中的太子萧景玄身着玄色银纹常服，负手立于宫墙之上，凤眼微垂，俯瞰着他的万里江山。
那容颜俊美无俦，气质清冷孤高，仿佛与这凡尘俗世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景玄……”林知微无意识地低喃，作为研究了他整整两年的学生，这个名字在她唇齿间滚过太多次，带着学术的严谨，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史书记载，他文治武功，开创盛世，却一生未立皇后，子嗣单薄，晚年孤独，如同高悬于夜空的孤月。
她的目光被壁画一角，太子腰间佩戴的一枚龙纹玉佩吸引。
那玉佩的雕刻工艺极为特殊，在史料中多次被提及。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想要感受那石刻的纹路。
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异变陡生！
壁画上的玉佩竟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石壁中传来。
林知微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最后的意识里，是壁画上太子那双仿佛活过来的、深邃如星空的眼眸。
冰冷、潮湿、还有浓重的霉味和血腥气。
林知微是被冻醒的，也是被胳膊上传来的剧痛刺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的光线，和锈迹斑斑的铁栏杆。
这是一个牢房。
她低头看向自己，那身方便行动的冲锋衣和牛仔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灰扑扑、质地粗糙的古代布衣，宽大的袖口，明显是男式制式。
她摸了摸胸口，缠得紧紧的束胸带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再一摸头发，原本及肩的短发竟长到了脖颈，被胡乱地束在脑后。
穿越了？
没等她理清思绪，牢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晃动的哗啦声。
一个满脸横肉、狱卒打扮的男人用刀鞘敲打着栏杆，发出刺耳的噪音。
“醒了？
小子，算你命大，没死在乱箭下。”
狱卒咧嘴，露出黄牙，“说吧，哪家派来的细作？
老实交代，还能给你个痛快！”
细作？
林知微心头一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飞速地扫视环境，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看这服饰和建筑风格，应该是她熟悉的昭明太子所处的“景”朝前期。
她必须获取更多信息。
“我……我不是细作。”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模仿男子的声线，听起来有些沙哑怪异。
“哼！”
狱卒显然不信，打开牢门，一把将她拽了出来，“上头没耐心了，既然不说，那就大刑伺候！”
就在狱卒粗糙的手即将抓住她肩膀的瞬间，林知微下意识地抬手格挡。
肌肤相触的一刹那，她脑中“嗡”的一声，一段模糊而混乱的画面碎片猛地炸开——· 冰冷的箭镞反射着月光。
· 一个穿着和她同样灰衣的少年，胸口中箭，满脸惊恐地倒下。
· 一个低沉阴狠的声音在说：“处理干净，不能留活口……”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细节，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和濒死的恐惧感却真实地残留着。
这是……历史投影？
那个她设想中的金手指？
狱卒被她这看似反抗的动作激怒了，扬手就要打来。
林知微急中生智，脱口而出：“我不是细作！
我是……我是进京赶考的学子，途中遭遇匪人，与书童走散，莫名被卷入厮杀！”
她的话速极快，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焦急和一丝被冤屈的愤懑。
这是她能想到最合理的身份，学子，既能解释她的瘦弱和“手无缚鸡之力”，也能为她可能显露的学识做铺垫。
狱卒愣了一下，似乎被她的气势唬住，但随即更加恼怒：“还敢狡辩！”
说着，就要动粗。
“住手。”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牢房通道的尽头传来。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冻结了牢房内污浊的空气。
狱卒举起的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
林知微循声望去。
通道尽头，逆着昏暗的光线，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袭玄色银纹锦袍，与她昏迷前在壁画上所见，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眼前的他，更加年轻，少了几分帝王的厚重，多了几分少年的清冽。
他缓步走来，靴子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像敲在人的心尖上。
光线逐渐照亮他的面容——面如冠玉，眉飞入鬓，一双凤眼深邃如同寒潭，眸光淡淡扫过来，不带丝毫情绪，却让人从心底里生出寒意和敬畏。
林知微的呼吸几乎停滞。
萧景玄。
真的是他！
活生生的，年轻的，还没有登上皇位的昭明太子！
他走到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林知微能清晰地看到他锦袍上精致的暗纹，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与这牢房格格不入的淡淡冷香。
“你说，你是学子？”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林知微心脏狂跳，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
她模仿着古代书生的礼仪，有些笨拙地拱手：“是。
在下……林攸，江州人士，进京赴考。”
“江州？”
萧景玄微微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江州今科解元，姓甚名谁？”
林知微大脑“嗡”的一声，她哪里知道这里的解元是谁！
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她研究的是宏观历史和政治结构，不是地方科举名录！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露馅的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目光无意间瞥见了萧景玄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与壁画上一般无二的龙纹玉佩！
几乎是同时，刚才与狱卒接触时的那种感觉再次涌现，而且更为强烈。
一段清晰的影像在她脑中播放起来——· 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正将一份名册恭敬地递给眼前的萧景玄，名册首页，赫然写着“江州乡试录”几个字。
而在解元的位置，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 紧接着，画面一闪，是萧景玄独自在灯下翻阅那份名册，指尖在“林攸”这个名字上停顿了片刻——那是在名单中后段的一个普通名字，并非解元！
影像结束。
林知微福至心灵，立刻低下头，用一种带着羞愧又强自镇定的语气回答：“殿下明鉴，在下才疏学浅，并非解元。
解元乃是……临川张子谦。
在下林攸，名次靠后，惭愧。”
她精准地说出了那个在“历史投影”中看到的解元名字，并且承认了自己是名单上那个不起眼的“林攸”。
空气中一片死寂。
萧景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首抵灵魂。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带他去梳洗，换身干净衣裳。
一个时辰后，带到文华殿。”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玄色的衣角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消失在牢房通道的尽头。
那跪在地上的狱卒这才敢大口喘气，再看林知微时，眼神里己经充满了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一个时辰后，林知微，不，现在是林攸了，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色伴读常服，跟着一名面无表情的内侍，走在巍峨壮丽的东宫之中。
朱墙金瓦，飞檐斗拱，回廊曲折，每一步都踏在她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历史里。
她努力抑制住作为历史学者想要仔细观摩研究的冲动，低眉顺眼地跟着。
文华殿内，书香墨气萦绕。
太子萧景玄己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坐于主位，少了几分牢中的凛冽威势，添了几分清雅书卷气，但那份与生俱来的尊贵与疏离感丝毫未减。
下方两侧，己经跪坐了西五名年纪相仿的少年，个个锦衣华服，气质不凡。
他们看向林攸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以及淡淡的轻蔑。
“殿下，林攸带到。”
内侍躬身禀报。
萧景玄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来：“即入东宫，便是伴读。
需知规矩，勤勉向学。”
他的话语简洁，带着上位者的训示意味。
“是，学生谨记殿下教诲。”
林攸再次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这时，坐在左侧首位，一个身着紫袍、面容倨傲的少年冷哼一声，开口道：“殿下，东宫伴读，皆乃各地俊杰，经层层选拔而来。
此人来历不明，仅凭片语便收入宫中，是否……过于草率？
万一真是细作，恐危及殿下安危。”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另外几名伴读的低声附和。
林攸心头一紧，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
她认出这紫袍少年，在“历史投影”的碎片里，似乎有他家族与之前刺杀事件隐隐关联的影子，虽然信息不全，但足以让她警惕。
萧景玄并未表态，只是将目光投向林攸，似是等她回应。
林攸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紫袍少年：“在下虽出身微末，亦知忠君爱国之理。
蒙殿下不弃，捡回性命，唯有竭尽驽钝，以报殿下恩德于万一。
至于细作之说，”她顿了顿，语气不卑不亢，“清者自清，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她没有激烈反驳，而是以退为进，既表了忠心，又将皮球踢了回去。
紫袍少年被她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还欲再言。
“够了。”
萧景玄淡淡开口，打断了这场刚刚开始的交锋，“今日考校经义，由周太傅主持。”
一位面容古板、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应声而出，开始提问。
问题多是围绕《尚书》、《礼记》等经典。
其他伴读纷纷对答如流，显出家学渊源。
轮到林攸时，周太傅提了一个关于《礼记·曲礼》中古代丧葬制度的问题。
这恰好是林知微的强项，她考古学的基础知识远比这个时代的理解更为透彻和系统。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用这个时代能接受的表达方式，清晰地将丧葬制度的演变、不同等级的规制以及其背后的礼法思想娓娓道来，甚至还引用了几个冷门的考古发现（被她伪装成“某古籍逸闻”）作为佐证。
她的阐述，不仅周太傅听得微微愣神，连一旁原本带着轻视之色的伴读们，也渐渐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这绝非一个普通学子能有的见识！
萧景玄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看向林攸的目光里，第一次染上了些许深思。
第一天的考验，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
傍晚，林攸被带到一间狭小但干净的单人厢房。
这是最低等伴读的住处，但对她而言，己是难得的安宁。
她瘫坐在冰凉的木板床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
短短一天，从现代到古代，从死囚到伴读，惊心动魄，如同梦幻。
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她这一切的真实性。
那个狱卒接触时看到的影像，以及面对萧景玄时看到的更清晰的“历史投影”……这就是她的金手指吗？
需要通过接触来触发？
而且似乎与萧景玄本人关联时，效果尤为强烈？
她抚摸着身上粗糙的布衣，想着萧景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还有伴读们隐含敌意的目光。
未来的路，步步惊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林攸心头一紧，深吸一口气，压下疲惫，沉声问：“谁？”
“林公子，奴婢奉殿下之命，给您送伤药和晚膳。”
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她打开门，一个穿着宫女服饰、模样伶俐的小宫女端着托盘站在门外，低眉顺眼。
然而，就在林攸伸手去接托盘的瞬间，她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宫女的手背。
刹那间，又是一段影像碎片强行涌入脑海——· 深夜，这个宫女偷偷将一小卷纸条塞进了东宫后院的某块假山石缝下。
· 而站在阴影里，接过那张纸条的，赫然是白天那个率先发难、面容倨傲的紫袍伴读！
影像消失。
林攸的手僵在半空，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那宫女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纯良无害的微笑：“林公子，您怎么了？
脸色这般不好？”
看着眼前这张看似天真无邪的脸，林攸的心中，寒意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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