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深夜十一点西十分，城市边缘的城中村。
巷子窄，两边墙皮剥落，电线从头顶横穿而过，一盏路灯挂在转角，光晕昏黄，照不到尽头。
赵天意走在中间，脚步拖沓，鞋底蹭着地面发出沙沙声。
他个子不高，身形瘦，肩背微驼，脸色泛青，左眉上那道疤在灯光下显出浅白痕迹。
酒气从他嘴里散出来，混着夜里的湿气，黏在衣领上。
他是打零工的，扛货、搬箱、替人守店，哪儿缺人去哪儿。
没合同，没保险，住在隔断房里，墙薄得能听见隔壁咳嗽。
父母走得太早，亲戚不来往，几年没跟人好好说话。
上个月工地停工，这月只干了三天活，饭都快吃不上。
今晚在街边摊坐下，要了半瓶白酒，没配菜，一口接一口灌下去，就是为了早点醉，早点睡，别想明天。
巷口是死路，必须穿过才能到出租屋。
他低着头往前走，忽然停住。
前方五步远，站着一个人。
那人全身泛着绿光，不是灯照出来的那种反光，是自内而外透出的幽绿，像夜里坟地冒出的火苗，随着呼吸一明一暗。
衣服看不出样式，贴在身上，像是湿透了。
脸对着赵天意，嘴角慢慢往上扯，笑得不自然，牙缝里透着暗色。
赵天意没动，也没喊。
他眨了眨眼，抬手揉了三次眼睛，指节用力按压眼眶。
再睁眼，那人还在，光也还在。
他往后退了两步，脚跟踩到一块松动的砖，发出轻响。
那人猛地转头，首首盯住他，笑容没变，但眼神空得不像活人。
赵天意转身就跑。
可就在他迈步的瞬间，那人身形一晃，像被风吹散的烟，从原地消失。
没有声音，没有残影，前一秒还在，后一秒没了。
只剩一股气味飘在空气里，像腐烂的树叶泡在水里太久。
他靠着墙喘气，胸口发紧，喉咙干涩。
酒醒了大半，脑子却嗡嗡作响。
他盯着那片空地看了足足一分钟，才踉跄着冲出去，一路没停，首到撞开自己房间的门，反手锁上，背抵在门板上滑坐在地。
那一夜他没睡。
天刚亮，他坐在床沿，手指发抖。
窗外有鸟叫，楼下有人吵架，平常的声音此刻听着遥远。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甲发灰，指尖微微颤动。
洗漱时，他抬头看镜子。
水龙头滴着水，镜面有裂纹。
他抹了把脸，眼角余光扫过空气——有东西在动。
细小的光丝，像尘埃，但比尘埃亮，呈淡金色，在空中缓缓流动，随呼吸起伏。
他偏头去看，光丝还在；正眼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他闭眼，再睁，再偏头，光丝依旧。
他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准那片区域。
屏幕里只有洗手池和镜子，干干净净。
他关掉相机，扔下手机。
中午他出门，在楼下碰到两个老住户。
一个在晒鞋垫，一个蹲着喂猫。
他走过去，点了根烟，说：“昨晚……你们有没有看到啥奇怪的东西？
比如……发光的人？”
晒鞋垫的老头抬头看他：“你喝酒了吧？”
另一个喂猫的摇摇头：“没啊，咋了？
你看见啥了？”
“没事。”
他说，“可能眼花。”
两人没再问，继续忙自己的。
他站在原地抽完烟，烟头摁灭在墙缝里。
回到屋里，他翻出一本旧课本，高中语文，封面卷了边。
他对照记忆里的画面——昨夜那人的脸记不清了，但脑子里突然跳出几个字：铁甲骑兵，血染山岗，一人持剑立于高台。
那些字是竖排的，笔画粗重，像是刻上去的。
他翻书找相似字体，发现课本里的简体字完全不一样。
他又撕了张纸，凭印象写下那几个字，写完盯着看，越看越不对劲。
这不是他学过的东西。
他太阳穴开始胀，像有东西在里面轻轻敲。
手指发麻，尤其是右手食指，像被针扎过。
他甩了甩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阳光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浮动。
他又看到了——那淡金色的光丝，顺着光线飘动，像鱼游在水里。
他伸出手指，缓慢靠近其中一缕。
光丝绕着他指尖转了半圈，忽然加速，钻进皮肤。
他猛地缩手，低头看，指尖没有伤口，也没有红痕。
但那一瞬，脑海里炸开一幅画面：千军万马奔腾，大地震动，战鼓声轰鸣，刀剑相撞溅出火星。
一面旗帜在风中展开，上面写着“镇北”二字，字迹古拙。
一名将领模样的人站在高台上，握剑指向远方，铠甲染血，身后尸横遍野。
画面一闪即逝。
他跌坐回床沿，额头冒汗，呼吸急促。
太阳穴胀得更厉害，耳朵里嗡嗡响。
他抓起纸笔，把刚才看到的写下来：“镇北旗，骑兵冲锋，战场在山口。”
字迹歪斜，像是小孩涂鸦。
他盯着这些字，喉咙发干。
这不是梦。
也不是幻觉。
他昨晚见到的那个绿光男人，消失了。
可现在，这些东西进了他的脑子，进到了身体里。
他抬起手，看着指尖。
那缕淡金色的光丝又出现了，在皮肤下微微流动，像血管里多了条发光的线。
他低声说：“我不是疯了……就是有什么东西，进了我身体。”
他坐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房间里只有钟表走动的声音，秒针一格一格跳。
窗外雾气未散，楼下的野猫窜过垃圾堆，叼走半块剩骨头。
一只麻雀落在窗台，歪头看他。
他忽然觉得饿，胃里空得发疼。
但他不想出门，怕再看见什么，也怕别人看出他不对劲。
他摸出最后两块钱，攥在手里，犹豫要不要买个馒头。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
由远及近，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他在屋里静住，耳朵竖起来。
脚步停在门口。
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赵天意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撞到桌角。
桌上的纸被震落，写着“镇北旗”的那页翻在地上。
门外的人没敲门，也没走。
门把手又动了一次，这次转得更深，金属发出细微摩擦声。
赵天意盯着门，手指掐进掌心。
门缝底下，一道极细的绿光，缓缓渗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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