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这是林河最后的意识。
视野里是颠倒的世界,刺耳的刹车声,小女孩惊恐的哭喊,还有自己身体里什么东西碎裂的闷响。
黑暗如同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更漫长、更磨人的冰冷将他从虚无中拉扯出来。
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是霉味,混杂着劣质炭火熄灭后的烟气和一种陈年老木的气息。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好一阵才聚焦。
头顶是暗沉沉的、结着蛛网的房梁,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潮气的褥子。
身上盖着的棉被又硬又重,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他动了动手指,触感细小、稚嫩。
这不是他的身体。
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着他——飞驰的卡车,推开的小女孩,自己像破布娃娃一样飞起……还有,一个也叫陆尘的八岁男孩,在这座名为镇北侯府的深宅大院里,蜷缩在最偏僻的角落,瑟瑟发抖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林河,成了陆尘。
“咳…咳咳……”他试图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干涩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少爷!
您醒了?!”
一个苍老而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尘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打补丁灰色棉袍的老者,正颤巍巍地端着一个粗陶碗凑过来。
老者脸上皱纹深刻,眼神里满是疲惫,此刻却迸发出一点光亮。
这是陈伯,记忆中,母亲去世后,唯一还留在他身边的老仆。
“水…”陆尘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陈伯连忙小心地扶起他瘦小的身子,将陶碗凑到他唇边。
碗里是稀薄的米粥,米粒少得可怜,清澈的粥汤几乎能完整映出他此刻苍白憔悴的小脸。
粥是温的,勉强能驱散一点喉咙的干渴,却填不饱空瘪的胃袋。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清晰的嬉闹声,伴随着少年人肆无忌惮的谈笑。
“听说二哥新得了匹西域宝马,跑起来像风一样!”
“那算什么,我爹前日才给我请了位新的剑术师傅,可比原先那个强多了!”
“还是去我院子里看看吧,刚送来的江南点心,甜而不腻…”声音渐近,又渐远。
他们经过这处偏院,如同经过一块路边的石头,无人驻足,甚至无人投来一瞥。
但那笑声,那饱足后精力无处发泄的喧闹,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薄薄的窗纸,扎进这间冰冷的屋子,扎在陆尘的心上。
他沉默地喝着粥,一言不发。
陈伯看着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默将碗沿又凑近了些。
陆尘垂下眼睑,看着碗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八岁。
侯府嫡子。
却是个人人可欺的弃子。
母亲早亡,父亲镇北侯陆擎天对他不闻不问,仿佛没有这个儿子。
府里的下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克扣用度、懒散怠慢是家常便饭。
各房的堂兄弟,更是以欺辱他为乐。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就是在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和长期的营养不良中,悄无声息地去了。
然后,他来了。
喝完了最后一口稀粥,一股微弱的暖意流入肠胃,但西肢百骸的寒意并未散去。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了。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只有这深宅大院的冰冷和残酷。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这间破败的屋子,最后落在陈伯那张写满担忧和无奈的脸上。
压力。
来自这具幼小身体的虚弱,来自这恶劣的生存环境,来自那些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恶意。
他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那细弱手腕里传来的无力感。
但在这无力感的深处,一点来自异世的灵魂之火,正在冰冷的灰烬中,悄然燃起。
活下去。
他对自己说。
想要在这里,活下去。
窗外的嬉笑声己经远去,冬日的寒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更衬得这偏院死寂如坟墓。
陆尘靠在陈伯枯瘦的手臂上,闭上了眼睛,开始仔细梳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如同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旅人,寻找任何可能的光亮,或者……武器。
夜还很长。
寒星在墨色的天幕上闪烁,孤独而冰冷,注视着这座庞大侯府深处,一间不起眼偏院里,刚刚开始的,微不足道的命运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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