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中南海国宴厨房的灯还亮着。
林砚摘下雪白的厨师帽，额角沁出的汗珠滚过下颌线，滴在同样雪白的围裙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刚结束一场接待晚宴，灶台余热未散，空气里还飘着佛跳墙的醇厚、龙井虾仁的清鲜，以及他亲手调制的、被誉为“舌尖上的外交”的酱汁余味。
“林师傅，留了您爱吃的……”学徒小张端着个青瓷碗过来，碗里是精心去骨的鲥鱼，鱼皮泛着琥珀色的光，衬着底下铺垫的春笋，鲜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林砚却往后退了半步，眉头微蹙：“不了，没胃口。”
小张愣了愣，又赶紧说：“那我给您下碗阳春面？
就放您昨天腌的雪菜，清淡得很。”
“面太硬，雪菜咸了。”
林砚解开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动作里带着长期掌勺的利落，语气却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倦怠，“我回去了。”
走出厨房，晚风带着秋意卷过来，他裹了裹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母亲发来的微信：明天周末，回家吃饭，你张阿姨介绍的姑娘也来，人家就爱吃你做的菜。
林砚捏了捏眉心，回了个“嗯”。
他不是故意挑食。
作为国宴厨师，每天要处理上百种食材，从选材到烹饪，每一步都得精准到毫米、秒数，味觉早己被训练得像精密仪器——咸一分则齁，淡一分则寡，油多一丝腻，火少一厘生。
久而久之，再美味的东西到了嘴里，第一反应不是享受，而是拆解：这道菜用了多少种香料？
火候控制在多少度？
勾芡时水淀粉的比例是多少？
等分析完，食欲早就跑没了。
回到独居的公寓，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半瓶矿泉水。
他倒了杯，坐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又响了，是发小周明：看没看那个叫“南翔不爱吃”的博主？
跟你一样，天天吐槽这不好吃那不好吃，粉丝都百万了，你要不也拍拍？
说不定能火。
林砚点开周明发来的链接，视频里是个梳着丸子头的女生，正对着一碗据说是“网红爆款”的螺蛳粉皱眉：“酸笋不够发酵，汤是浓缩料包冲的，腐竹炸过了头，除了辣没别的味，给狗都不吃。”
语气冲得很，表情却有点可爱，尤其是撇嘴的时候，像只不满意的小猫。
他嗤笑一声，退出了视频。
拍这个？
让全国人民看国宴厨师对着饭菜挑三拣西？
怕不是要被单位约谈。
他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的小吃摊正冒着热气，烤串的滋滋声、炒粉的镬气香，混着食客的谈笑声飘上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有点羡慕——那些人吃到好吃的，会眼睛发亮，会狼吞虎咽，会说“老板，再来一份”，而他，己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林砚叹了口气，抓起钥匙出门。
或许，楼下的烤冷面，能让他勉强多吃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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